“群岛人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安抚过老兵,马尔斯小声的问芳汀。
他不想让老兵听到,这个老人哭起来的模样没来由地令马尔斯感觉到悲伤——他一定是和这个叫安迪的男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但是直到目击他的死亡,这个老人似乎还不太相信这一幕是真的。
是什么让他如此畏惧。
马尔斯不了解,他只能问芳汀女士。
“像他们这样没有灵能,又没有能力的凡人,如果运气不好没有出生在文明圈里,他们的平均生活水准,不及高塔附近的野猫。”芳汀女士的回答让马尔斯失神。
连高塔附近翻垃圾箱度日的野猫都不如吗?
不,不对,野猫虽然野,但今年随着新学徒的涌入,有得是愿意喂食它们的孩子。
……也就是说,很多像老兵这样生活在文明圈外的凡人活得甚至不如野猫,那怕他们是士兵,是工人,却连吃冻干的资格都没有……甚至他们的一生中根本就不会看到他们的碗里有冻干。
马尔斯走到老兵面前:“我感觉到你讨厌那个家伙,对吧。”
“……是的,但我其实并不恨他本人,但我恨他的家族。”老兵看着马尔斯,最终眨了眨眼,他抹去他眼角的泪水:“我很小的时候,南岩有过一次饥荒,我的母亲与父亲卖掉了他们,但换来的粮食不足以维持五个孩子的生机,哥哥,姐姐,他们都在想办法,但最终……只有我活了下来。”
“没有人愿意赊欠食物给你们吗。”看着眼前的老兵,马尔斯亲手用灵能为他点了一支烟。
“安迪的祖父明明有很多很多的粮食,但他不肯赊欠给我们,因为在他们看来,我们注定会饿死……我的姐姐最后用她自己给我换来了两袋谷子,高塔的天使大人啊,您一定无法想像,这个世界有多残酷,我的姐姐身上的一切,只值两袋谷子……”
马尔斯咬着嘴角——原来这个世界有太多比我还要悲伤的人,我以为我失去我的父亲就是最悲惨的孩子,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我的悲伤并不比别人多。
“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马尔斯,强大如贤者,也无法改变所有。”芳汀伸出手拍了拍马尔斯的脑袋。
她的安慰并没有让马尔斯感觉好受,他坐到老兵身边:“女士,北方主义说,要创造一个没有压迫的世界……这样的世界真的会有吗。”
“也许会有吧,但我没有见过。”芳汀女士说完也跟着叹了一声,她掏出了她的烟盒,女士烟细长,她为她自己点上了烟:“我是一个智械化的人类,在我还是人类的时候,我出生在西陆的东部王国,在我还小的时候,北方主义将整个国家拖入了地狱一样的战争中,只是因为理念不同,原本还是好朋友的彼此互相杀戮……我的家人都死在了北方主义的手里,他们将这样的杀戮叫做罪有应得,我那个时候只有八岁,我一个人逃了出来,逃进了泰南人的商队,父亲认识商队的先生……但我的弟弟妹妹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他们死了,所有人的脑袋都被砍了下来……所以马尔斯,你问我的这个问题,我永远不会有答案。”
说完,这位女士坐到了废墟还算完整的一块石头上。
马尔斯叹了一声,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芳汀,他从来没有听自己的历史老师提过这些。
“高塔的女士,我很抱歉,但是我也要告诉你,贵族在这个港口占据了一切,像我这样的凡人,追根究底也只不过是他们的商品,您的童年活在幸运之中,当然会觉得北方主义是杀人狂与野蛮人,但是您看看这里吧,为了不让弟弟饿死,一个姐姐卖掉了她所拥有的一切,她的头发,她的牙齿,甚至连她的眼珠与器官也被她出卖给了商人。”
老兵说到这里,从他的胸口口袋里掏出了一本小小的红色的证:“我是北方主义者,从十五岁开始我就一直是,介绍我进北方主义的是泰南义学的导师,他在我十九岁的时候因为叛徒出卖而被暗杀……然后是我的爱人,她为了掩护机关被捕,直到今天我都没有再见过她……我有两个孩子,他们去了南边的凯尔斯自由港,在那儿的林子里打游击,大约是死了吧。”
说到这里,这个老兵收起了他的证:“我演了一辈子的可怜虫,为了就是将有用的情报送出去,就是想看着安迪和他一家人死……活得这么久,我连我导师和爱人的模样都记不住了,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没有。”
说完,他一口一口的抽手里的烟。
直到手里的烟变成了烟屁股,他将它丢到了脚边踩灭:“高塔的女士啊,您觉得北方主义令你家破人亡,你说的没错,但你有没有想过,相信着北方主义的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简单啊,因为活不下去了。”有声音从众人的身后响起。
马尔斯抬起头,看到了莱恩阁下,这位大猫人穿着军服,手里拿着一把枪,带着一点点尘土的他走了过来。
他坐到了马尔斯的身边,拍了拍马尔斯的脑袋。
“晚上好,莱恩阁下。”
“马尔斯,我听说过你的表现,做的不错。”莱恩阁下说到这里叹了一声:“你要记住,无论是芳汀夫人的悲惨回忆,还是老兵先生的苦难人生,都是恶棍们造成的。”
“恶棍们……”马尔斯有些不解。
“人是多样的,有人成为贵族,是因为他是战场上的英雄;而有人成为贵族,只是因为有一个好父母,贵族,商人,北方主义都只不过是代表着一种人的形态,就像你是高塔的孩子,终究我们要面对的,都是人,而人有是非善恶,单纯的用身份来划分一个人是非常愚蠢的办法。”
马尔斯思考着,他看了一眼芳汀女士,她注意到了马尔斯的视线,有些遗憾,又有宽慰地笑了笑。
然后他又看向老兵,老兵又点了一支新烟,但他也注意到了马尔斯,这位老人也跟着笑了笑。
“芳汀夫人与老兵都是好人,他和她的差别,就是出生和苦难各不相同……但他们从来没有向苦难屈服过,也没有被苦难扭曲心智,他们活在这个世界,没有愧对这个世界……对吗。”
马尔斯说完,就感觉到了莱恩阁下的大手用力的揉在了他的脑袋上。
马尔斯努力地笑了笑。
如果我能这样活着……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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