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山山脉自古就少有人迹,山势虽不险峻,却连条可供行走的崎岖小路都没有,便是最胆大的猎户轻易也不敢越过越秀主峰剑阁再往南走,可放眼望去一片葱葱郁郁的绿意之中,倒有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骂骂咧咧地挥舞着一柄通体漆黑如墨的三尺长剑,偶尔激射出的锋锐剑气能将两三丈外的无辜小树凌空斩断。
花扶疏说走就走,等陈无双反应过来的时候,神识已经再感应不到五境修士的气息,只好哀叹一声靠天靠人靠祖宗不算是好汉,无奈地边走边揣摩御剑的方式,不断尝试将经脉里已经完全炼化的真气灌注进上弦月剑身之中,可惜的是这些可恶的真气极不让人省心,时灵时不灵,往往不经意间随手挥出一剑就能斩出剑气,而刻意回想在峡谷里妙手偶得的那一式剑十七,却无论如何都再摸不着要领。
御空倒是能做到,但每次刚刚踩着剑摇摇晃晃升空一丈来高,不等他高兴就会失去控制狠狠摔落下来,在坚硬无比的山石上撞得两个膝盖满是淤青,也就不敢再试了,生怕好不容易才真正修成三境,却以一种尴尬的死法英年早逝在离京都七千里之遥的荒山之中,即便谷雨能找到他,司天监嫡传弟子的尸骨想必都凉了。
大半天功夫,没了铁箱子累赘的少年仅仅勉强朝越秀方向走出不到三十里距离,忽有忽无的剑气没弄明白究竟,真气外放的法门倒是无师自通,陈无双欣喜地发觉,自己的真气屏障似乎要比谷雨的更厚实一些,也就是说,单论真气的雄厚程度,刚刚晋升三境的他不次于近乎六品大圆满境界的侍女,但比起沈辞云就稍有不如。
陈仲平说孤舟岛的青衫少年,真气雄厚堪比寻常四境七品修士,也许身世凄惨的沈辞云幼年时也曾有过奇遇,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也跟陈无双一样,是拿自己的性命搏来的本事,富贵险中求这话着实极有道理。
陈无双放肆地大声叹了口气,眼下只能寄希望于没了六枚承天通宝的邋遢老头,还有别的法子起卦推算出他的窘境,让人御剑来这里接他回去。最好来的是墨莉,劫后余生的少年鬼使神差般,最想见到的竟然不是朝昔相伴了半年之久的侍女,而是那个笑靥如花的黑裙少女。
跟花扶疏约定的是七日之内带沈辞云来见他,可照眼下的情况估算,七日之内陈无双能不能徒步走回越秀剑阁都难说,身上有没有储物法宝,连口吃喝都成问题。叹气是很舒服的事,刚刚才叹过一声,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又接连叹了一声。兴许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福缘深厚的少年叹完气,神识就察觉到一道有些熟悉的修士气息正朝他所在的方向疾速御空而来,登时喜出望外,挥舞着双手扬声喊道:“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哎,可把您老盼来了!”
任平生查看过剑山阵法屏障完好无损之后就自行带人回了越秀剑阁,可心思细腻的裴锦绣却始终觉得一颗心悬在高处落不下来,又见已臻十二品剑仙境界的掌门师兄临走前似乎有意无意地朝东面瞥了一眼,便以还有事情要处理的借口搪塞过去,没有跟他们一起回山,而是等了阵子确定再感受不到其他修士气息,才匆匆御剑朝东而行,想着或许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即便她对近年来行事愈发隐秘的掌门还远远谈不上怀疑的程度,但负责处理偌大一座修士门派日常纷杂事务的四境修士,也绝不肯信先前声势如此浩大的天地呼应,会是靖南公所说的阵法气机变化这么简单。虽然每逢五十年剑山主峰开启之前,那座源远流长的镇灵法阵都会有异变发生,可门中的典籍她看过不知多少次,没有一回像这次一样,比任平生晋升十二品时的动静都不差太多。
惊疑不定的裴锦绣皱着眉落下身形来,看清楚眼前的少年确确实实就是应该身在云水小筑的陈无双,诧异道:“无双,你怎么会在这里?”陈无双心思转得极快,愁眉苦脸道:“裴师叔,我命苦啊···您瞧瞧,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把那该死的功法修出真气来,想着悄悄练会御剑术好上剑山,结果一时兴起飞出来好几百里,再想飞回去好歹都做不成了。”
裴锦绣狐疑地打量他两眼,见他衣衫上的确是有摔倒在地的痕迹,尤其是下摆满是草汁晕染的浅绿色褶皱,要不是脸上还算干净,说是逃灾荒的落难公子都有人信,而且神完气足,明显跟前两天见的时候不同,体内应是有了真气修为。
“你怎地这般莽撞?好在没摔落进阵法南边,否则被凶兽盯上,我也救不得你!”裴锦绣没好气地训斥两句,又道:“你什么时候出来的?能飞出剑阁六百多里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她嘴上没有明着问,心里却很是清楚,寻常三境修士御空六百里少说也得四五个时辰,照这个时间推算,陈无双应当是在那场声震云州的天地呼应之前就出了云水小筑,不可能对这般骇人的景象没有察觉。
少年没有片刻迟疑,黯淡无光的双眼里水光盈盈,差点就要落下泪来,颇为后怕地朝南面偏了偏头,凄楚道:“你们云州也忒吓人了些,我刚趁着谷雨他们不注意御剑出来不久,就感觉这山南边有一股强大到难以想象的气息冲霄而起,好像那剑山主峰都要崩塌下来,惊惧中来不及多想,只好全力催持御剑术逃窜,都不知道现在是在哪里。”
其实陈无双当时接引灵气入体时,身处风暴中心根本就没感知到天地呼应,可要说完全不知情定然瞒不过裴锦绣去,只得装出一副吓惨了的模样来,三言两语胡说几句蒙骗过去,如果她非得要问其中细节的话,恐怕立时就会被揭穿。
“裴师叔啊,是不是剑山的阵法出了什么问题?采不采剑的无所谓,要真是阵法有变你们可千万不能瞒着,得告诉司天监,让我师伯也好有个准备才是。”不等裴锦绣再次发问,陈无双就将话题岔开,以他的身份要求越秀剑阁知会陈伯庸一声是名正言顺的事,就算是任平生也不好当面拒绝。
裴锦绣双眉展开又皱起,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三五息,暗道剑山阵法委实快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这件事在越秀剑阁内部高境界的修士中不算秘密,任平生授意陆不器在洞庭官卖上闹得那一出,倒不完全是为了吸纳三境修士来增加获得那柄却邪剑的把握,也有壮大门派实力以应对数年之后凶兽可能尽出南疆的用意。
既然陈家这一代的唯一嫡传弟子亲自来了,阵法将溃的局面就绝对再瞒不过司天监,莫非先前的动静不是有修士晋升,也不是有凶兽突破,而是真的受剑山主峰即将开启的气机牵引,引发了那座镇灵法阵出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变故?以掌门师兄刚才的反应来看,好像是对这一切都尽在掌握,难道他已经有了应对之策?顶点小说
裴锦绣想不通归想不通,可要说天地呼应的事跟陈无双有关,她是半点都不信的,区区一个刚踏进三境修为的目盲少年,资质再卓越也不可能引发那样的声势。况且天下修士都有共识,想要引发天地呼应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八品修士晋升九品,再则是十一品高人踏上十二品境界,不管是哪种都跟少年扯不上一丝一毫的关联。
“胡闹,真要到了紧要关头,你三师叔哪能不清楚?你住在云水小筑的事情,越秀剑阁知道的人不多,这几日驻仙山、孤舟岛以及其他门派的弟子都来了不少,你安安分分跟我回山等着二月二去采剑,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没法跟司天监交代。”裴锦绣嘴上说得严厉,伸手去拽陈无双的动作却极为轻柔。
少年乖巧地点头称是,瞬间将神识全部收回识海之中藏匿,果然感觉到裴锦绣的一股真气顺着手臂进入自己经脉中循环一圈,好在所有的灵气都炼化成了真气,不怕她发现什么异样。裴锦绣倒没有探查他功法境界的想法,渡入真气只是想看看陈无双有没有受伤,得知都是些不重的跌打外伤之后也就放下心来,御剑凌空而起,带着他返身朝越秀剑阁飞去。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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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
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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