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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三章 剑斩国祚

足以容得下数千人马的保和殿里富丽堂皇,十六根直径三尺的盘龙金丝楠木柱彰显着皇家威严,唯有身穿粗麻布衣的任平生格格不入,他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从上殿以来只跟皇帝陛下拱了拱手行礼,不管是以世袭罔替的一等靖南公爵位还是十二品剑修的身份,他都有佩剑上殿、面君不跪的资格,对陈伯庸皱眉投来的目光只当看不见,却笑着朝满腹经纶没有半点修为的杨公点了点头。

一迈步浑身铠甲都在落针可闻的保和殿中哗啦作响,安北侯旁若无人昂然径直从殿门而入,目不斜视地握着腰间长刀刀柄直走到龙椅前面不远处,定定站了片刻才似笑非笑单膝跪下行礼,腿是弯了下去,头却没有低下一分,“一别经年,陛下龙体康健如旧。臣雍州都督谢逸尘,回京述职。”

按大周朝堂的规矩,雍州都督本是正三品的武职,面君当双膝跪地口称万岁,只有在军中才能因甲胄在身而单膝跪地,站在当朝天子身侧全神戒备的老太监微微皱眉,面带不悦之色刚想开口斥责两句,皇帝陛下就笑着开了口:“谢爱卿镇守北境多年,保我大周子民不受漠北异族侵扰,劳苦功高,且免礼平身。”

保和殿毕竟不同于天子御书房朝天殿,朝会时有资格得皇帝赐座的平日只有两人,一是偶尔上朝议事的镇国公爷,再则是国之肱骨杨之清,如今二人都站在殿中,各自沉默不语。谢逸尘缓缓站起身来,目光从殿中几人身上依次闪过,连在任平生身上都没停留太久,却端详了太子两眼。

高高在上的天子表情无悲无喜,眼神从靖南公手中锈迹斑斑的长剑上转到安北侯腰间斜悬的厚背长刀,语气平淡之极,可平公公已经发觉,陛下半露在龙袍宽博大袖外面的手有些微微颤抖,用力按在自己腿上才不至于失态。

“靖南公,算起来朕与爱卿也有数年未见,前些日子得知爱卿苦心孤诣晋十二品渡劫境,实乃我朝一大幸事,正准备挑个良辰吉日派人前去封赏,没想到爱卿倒先来了。”景祯皇帝嘴上说着一大幸事,脸上的表情却很是凝重,越秀剑阁历代掌门虽世袭罔替一等公爵,但向来是既不听调也不听宣的虚职,他突然前来,确实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任平生似乎正神游物外,还是杨之清咳嗽一声,十二品的剑修才抬眼朝龙椅上望去,道:“任某来京只为两件事。好教陛下知道,如今剑山阵法已然难以为继,短则数月、长则两年,南疆凶兽必将倾巢而出,越秀剑阁一家之力决计抵挡不住,还请陛下与观星楼主早做计较。”

话已出口满堂皆惊,陈伯庸眉心如同凝成一团盘树老藤,司天监先前的判断,剑山阵法最少还能支撑一年时间,若是天佑大周的话,甚至可以撑过三年去,而且这个消息一直封锁得极为严密,生怕雍州方面得知后,安北侯会伺机在凶兽北上时动手,南北一旦同时发生变故,大周倾颓之事恐怕再难挽回,他没想到任平生竟然会无所顾忌,当着谢逸尘的面直言不讳。

老成谋国的杨公立即转头盯着安北侯的表情变化,诧异发觉他铜盔之下的脸庞古井无波,心里登时就有了判断,谢逸尘想来早就知道了此事,否则绝不会是这般反应。景祯皇帝扶在腿上的双手瞬间紧握成拳,将明黄色龙袍下摆攥出两团褶皱,龙颜愕然道:“靖南公此话当真?”

任平生轻声一笑,对众人反应七分嘲讽三分怜悯,道:“这等大事,君前岂敢戏言。陛下兴许是不知道的,南疆十万大山里的凶兽论及数量,是不如动辄数十上百万的漠北妖族,但千万年间那帮畜生占据天底下灵气最浓郁的所在,非是任某危言耸听,其中堪比五境修士的异种怕不有千余,寻常精锐兵卒若无修为在身,去了也是送死。”

景祯皇帝跟杨之清所想的一样,立即不约而同望向身穿团龙蟒袍的镇国公爷,希望从他嘴里听到让人心里安稳些的话语,却见陈伯庸面色凝重地缓缓点头,陈无双在洞庭湖遇上南疆玄蟒的事情玉龙卫早就探知到了详细经过,单是这一条黑蟒,就逼得数名六品剑修险些丧命,还能先后从陆不器、驻仙山众人剑下逃生,便是司天监所有人都去了剑山镇守,面对成百上千堪比五境高人的凶兽也相当于蚍蜉撼树。

大周东宫太子李敬辉是第二次见到这位远居云州天南的五境剑修,恍惚中记起来,上一次见面还是自己受封储君时,他曾亲自来京贺喜,还留下过一柄天品长剑作为贺礼,那柄剑一直被视若珍宝的放置在寝宫中。见众人一时间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李敬辉不自觉朝任平生迈了两步,“靖南公,不知越秀剑阁能挡得住凶兽多久?”

李敬辉勉强也算是个三境修士,以他所想,即便剑山阵法真的溃败了,越秀剑阁门下修为强横的剑修众多,加上任平生修为已臻震古烁今的十二品境界,起码也能挡住凶兽一段时间,拖延的时间越久,天下所有修士或许就能同仇敌忾,听从朝廷号令万众一心前去支援。

任平生竖起一根食指,太子殿下不解其意,讶然问道:“只能挡得住一年?”靖南公哂笑一声,声音极轻地吐出分量极重的两个字,“一天。”李敬辉骇然失色,不自主瞪大双眼连连朝后退了数步,要不是郭奉平眼疾手快见势不妙扶了他一把,就得撞上身后盘龙柱。

一天,仅有一天。

龙椅上,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在空旷的保和殿里回荡不休,老太监忙弯腰上前轻轻拍打着皇帝陛下弓起来的后背,感觉触手处没有一点血肉应有的弹性,而是被皮肤下弯曲的脊梁骨硌得手疼,“陛下,保重龙体啊。”话刚说完,就惊讶看见天子遮住嘴的锦帕上有一摊触目惊心的猩红,脸色大变刚要高声宣太医令楚鹤卿进宫,却被陛下一把攥住手腕,生生把话咽进了嗓子里。

“靖南公的第二件事,也是跟南疆凶兽有关?”陈伯庸盯着任平生,一字一句缓缓问道,他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即将溃败的剑阵阵法,也不是在旁沉默不语的安北侯谢逸尘,而是十二品剑修手里提着的那柄无鞘长剑,别人也许不清楚,观星楼主却早就认出来,那并不是越秀剑阁掌门的随身佩剑。

任平生突然笑了,他缓缓摇着头转身,竟是朝着殿门外走去,保和殿外的台阶下面,文武百官并没有散去,其中有不少人都曾见过这位久负盛名的剑修,见他含笑走出来,叽叽喳喳的低低议论声立即戛然而止,有人当先开口说了声下官见过靖南公爷,随即所有人都缓过神来纷纷出声见礼。

“任某五十年前进剑山时,找到了太祖李向这柄佩剑。大周···太久了,一千三百六十多年,再好的剑也失了灵性,如今便物归原主吧。”任平生明明站在门外只留给殿中诸人一个背影,可声音却好像在每个人耳边清晰响起。

陈伯庸第一个变了脸色,脱口道:“不可!”几乎是在他说话的同时,任平生已经扬手一挥,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化成一道经天白虹直射九霄,晴空如洗生出一声天劫般震耳欲聋的霹雳,两人合抱粗的巨大白色光柱从天而降,轰然落在保和殿金顶琉璃瓦上。

殿外有修为的官员还能及时施展真气屏障护住自身,读书人出身的清贵文官们就没有这等本事了,有几人甚至骇然瘫坐在地,眼睁睁看着那道光柱如灭世雷霆般击下来,整座宫城都似乎地动山摇晃了一晃,保和殿顶上却片瓦未碎。

任平生走了,来的时候没人察觉他如何出现在宫里,走的时候也没人发现他如何消失在眼前。陈伯庸顾不上君前失仪乃不敬之罪,更顾不上当朝首辅杨公站立不稳一把抱住身旁盘龙柱,身形一闪就到了殿外,可还是比踪迹全无的十二品剑修慢了一步。

龙椅背后高悬的牌匾上,日破云涛四个鎏金大字是太祖李向御笔手书,从挂上那天起就再也没人动过一次,千余年间神圣不可侵犯且一尘不染,如今却发出清脆咔嚓声,四个字中间出现一条肉眼可见的裂纹,继承大统二十四年的李燕南,一天之内第二次当着平公公的面咳出血来,这次来不及用锦帕遮住,一口鲜血全部喷在身前端放着玉玺的龙案上。m.

靖南公用大周太祖李向当年平定天下的佩剑,在保和殿门外,一剑斩去景祯皇帝所剩寿数七成。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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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

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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