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剑而来的是阔别许久的剑山结穗人严安。
一个能动用真气御剑的三境修士,足以斩杀场中近百名不敢明着出手的各门派弟子,严安傲然落下身形,提着出鞘长剑一步一步走到法善身前,瞥了一眼地上的剑柄,却见陈无双似笑非笑面朝着他,顿时皱眉不解,他显然也不太敢确定那柄明明只有玄品的长剑就是却邪。
尽管早就料到严安不会错失进山采剑的机会,可他出现的方式真是让陈无双始料未及,看来上次在猎户家不远处见面时这位结穗人所说的句句属实,他的确不是越秀剑阁的修士,所学所修的是剑山上古修士门派留下来的传承,“严兄,别来无恙?”
严安目光扫过外围各门派的修士,面无表情的脸上好似覆着一层冷意,道:“陈无双,你我算不算是朋友?”少年点头答道:“自然是朋友。”二人这一问一答都有些莫名其妙,听在外人耳中,心下所思却各不相同。谷雨见严安御剑而来当然欣喜,自家主子身边有七个白马禅寺的僧人护持,再加上不受剑山阵法影响的结穗人,接下来安全想来是无虞的。
那些围上来的修士则都面色一变,有剑在手跟手无寸铁对剑修而言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修到五境自然可以飞花摘叶万物皆可为剑,但现在就算硬着头皮动用真气,几十号人也不一定能在陈无双这个突然现身的朋友身上讨得便宜。
“既然是朋友,那就一切好说。你答应不采却邪剑,我便出手替你解决眼前的麻烦。”严安平静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仿佛根本没把周围数十名同为三境修为的修士放在眼里,陈无双哂笑一声,结穗人这个说法多少有些不讲道理,如果他答应放弃采却邪剑,那么围上来的这些越秀剑阁、驻仙山以及不知天高地厚的苍山剑派弟子,就都不会与他为难,也就没有麻烦可言。
可若是不答应,那所面对的麻烦中说不定还得再加上严安本人,这哪里还有朋友之间相交一场的情谊在。陈无双心思转得极快,瞬间就明白了结穗人进山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来采剑,反倒是来阻止任何人带走那柄却邪,“严兄是说,却邪剑会对阵法···”
话只说了半句,严安已经重重点了一下头,道:“不错。”陈无双心里一沉,结穗人出面阻止却邪剑出土必有原因,先前就知道任平生踏入十二品对挡住南疆凶兽的镇灵法阵产生了极大影响,让本就不好的局面更是雪上加霜,现在再想想,这跟剑山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严安此时是认为,却邪剑一旦出土所引发的气机,会让那座封禁了数名仙人神魂的阵法再度受创。
严安考虑的是阵法,而陈无双考虑的却是司天监所担忧的大周局势,这时候少年再看重情义二字也不得不从中做出一个选择,良久才叹息了一声,道:“好,陈无双便在严兄面前立誓,此行绝不采却邪剑。”
结穗人面色没有变化,上前几步越过和尚们的阵势,持剑站立在那截剑柄之前,“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山上好剑不少,陈兄且请自便。”陈无双虽然没有骗他,但没告诉他真正要采却邪剑的是身边孤舟岛的青衫少年,终究心里对严安有些愧疚,沉吟道:“孤身一人难以应变,法善师兄,可否烦请白马禅寺诸位高僧助严兄一臂之力?”
法善微微诧异,众人中他是第一个看穿陈无双心思的人,比谁都清楚那柄剑绝对不可能是自家住持空相神僧所说的那柄,似金非金、似石非石的却邪剑,所以才出手以真气在墨莉抛出长剑的一瞬间激射出阵阵金光,引来附近暗中潜伏窥测的这些修士,本想着自己等七名僧人拦住他们,让少年从容脱身趁机去找真正的却邪剑,却没料到突然杀出个能御剑的修士来。
只略一沉吟,法善就做了决定,“小僧留下六名师弟在此相助严施主即可。”言外之意,是自己还要继续跟在少年身边,陈无双不由心里一暖,扬声道:“以为却邪剑是谁都能拿得到手的?刚才你们也看见了,六品修士想要去采都力有不及,若是不信你们尽管上来试试,恕司天监不奉陪了。辞云谷雨,咱们去找两把天品剑就离开此地,一柄剑能左右天下局势的鬼话,谁他娘爱信谁信去,公子爷懒得跟他们抢。”
话一说完立即利落转身就走,竟对地上那剑柄再无半点留恋之意,彩衣悄悄拉了欲言又止的沈辞云一把,跟在陈无双身后越过面前苍山剑派那脸色阴晴不定的女子,洒然朝山上走去。越秀剑阁先前说话那人目视白衣少年真的说走就走,皱眉沉吟了片刻,还是不死心道:“这位师兄,在下乃是越秀···”
严安冷然挥剑在那剑柄周围的山石上划出一圈深有半寸的痕迹,“我若到了五境,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任平生算账,越秀剑阁好了不起?”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发觉了那柄剑不过是一把玄品,可刚才分明看见其被人拔出来时金光闪耀,都惊疑不定地不敢擅自下结论,虽对陈无双的态度和表现很是难以理解,但终究不能错过任何能拿到却邪的机会。何况就是一根烧火棍,如果真有能左右天下局势的本事也是价值不可估量的宝贝。
那些人互相对视了片刻,从身旁围着剑柄的众人眼中都看到一种宁信其有的决然,领头的几个各自回身轻声交代几句,大部分修士留在这里跟严安和六个和尚对峙,仍有少数几人悄然从人群中脱离出去,远远跟在陈无双身后行动,兵分两路,即使拿不到却邪回山请赏,也不能让司天监暗度陈仓得逞,否则就得把鹰潭山道士送来的好处都还出去,已经揣在自己怀里的东西,谁还愿意再送出去?
离开那剑柄所在的地方后,陈无双连声催促着谷雨等人加快脚步,同时暗中将神识灌注进那颗古怪珠子当中,眼见得能在剑山停留的三天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二个时辰,不能再等了。本想着用那手引蛇出洞的计策让不怀好意的那些人现身之后,再想办法让谷雨跟法善拖住他们,自己跟沈辞云趁机离开,可严安的出现倒是省去了一些麻烦。
古怪珠子自从在十万大山边缘帮他有惊无险解决了爆体而亡的危急,就好像跟他有了一种心意相通的联系,不仅不再吞噬陈无双灌注进去的神识,反而像是能扩大声音的喇叭一样,将少年的神识扩大数倍远远四散出去,全力施为下竟然仿佛把整座剑山主峰纳入了识海之中,一草一石都感知得清清楚楚,但是想这么简单就在无数气息斑驳杂乱、交缠裹挟的长剑里,找到哪一柄是却邪哪一柄是焦骨牡丹倒不可能。
陈无双产生了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识海中好似响起一声暮气沉沉的叹息,恍惚间以为剑山主峰是一个命数将尽、生机随时可能就此断绝的老者,语带沧桑心有遗憾,沉重而压抑的气氛让少年受了感染,低着头不发一言快步行走,只记着刚进来的时候林霜凝曾意有所指地说过一句,人往高处走。
整整近三个时辰,不知疲倦般匆匆沿着山路朝上而行的白衣少年,迎来了进入剑山后第二个黎明之前的黑暗,揣在怀里的古怪珠子也终于有了动静,在他衣襟里缓缓发热,识海中那种压抑感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好像生出一种渴望的情绪来,既小心翼翼又兴奋不已,而且越往峰顶的方向靠近就越强烈。
陈无双推开带路的谷雨走到最前面,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后面还有不少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也顾不上了,甩开双腿大步流星径直朝前而行,珠子的温度缓缓升高,刚刚发烫的时候就被其中逸散出来的那股玄妙力量遮住,不至于让少年承受不住。
转过一面峭壁,小路一旁突兀出现个方圆数十丈的巨大深坑,像是山体从中塌陷下去般,其深度竟有将近二十丈,看不清底部有什么,其中却有一棵高可参天、横枝张牙舞爪的枯败大树死而不倒,树冠最上面的枝丫越过路边还高,神识能感知到这棵树如同是被天雷劈死的一样,树干处颜色焦黑,四分五裂的伤痕中露出触目惊心的一个形状不太规整的圆洞。
众人见陈无双在坑边停住脚步,不由都朝那棵大到让人叹为观止的枯树看去,放出灵识探查,先前林霜凝采剑的干涸水潭中藏剑近三百柄,这深不见底的大坑中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一柄剑存在的痕迹,除了大树之外就是乱石。谷雨凑上前轻叫了声公子,白衣少年犹豫片刻,从怀里摸出一颗灰蒙蒙的珠子,“辞云,你瞧这棵树怎么样?”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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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
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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