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广阔,才学会御剑术不久的陈无双,极喜欢跟墨莉两道剑光并肩而行的感觉,虽然看不见碧空无垠云气蒸腾,仍是胸中豪情柔情并蒂同生,修士多不愿与寻常凡俗百姓来往,多半就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惯了,修为高不高都一样脾气臭得很,恨不得到哪里都把冥冥不可言说的天道挂在嘴边上,不食人间烟火视万物为刍狗。
大周那位惊才绝艳的开国太祖便是五境十二品的绝顶剑修,因此除了彰显皇家威严气象的宫城内不许御剑,偌大京都其他地方倒是没有明令,出身名门望族的贵胄子弟却往往反其道而行之,最爱鲜衣怒马行走于满目繁华锦簇,攀比豪奢蔚然成风,
陈无双不在京都的这半年里,以往还略有收敛的将种跟世家纨绔更飞扬跋扈,便是夜里去一趟流香江都摆出好大架势,朝堂上乱作一团谁也顾不上约束自家子嗣,一到夜里流香江两岸满是趾高气扬的各府扈从,带刀佩剑目中无人,为争花魁这类狗屁倒灶的烂事很是打了几场,甚至有在京郊强抢民女的事情发生,让五城兵马司焦头烂额,管又不敢管,放任不管又怕挨了板子,等杨公腾出手来,当朝首辅治下的手段可不像他说话时候温声细语,一怒就要有人被革职查办,好好一场富贵化为泡影。
整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年近六旬才在如今已是天策大将军的郭奉平支持下,得了这么个正六品的实权官职,现在每日被京都里乌烟瘴气搞得,竟有些怀念起司天监那个敢动手打皇子的瞎子少年来,若是有他在京里,这些最爱寻衅闹事的纨绔们必然不敢如此横行无忌,那位公子爷可不顾忌你爹是不是天子亲军的偏将、是不是正二品的一部尚书,一言不合就要抡起巴掌往脸上招呼,谁敢还手,第二天就是十一品修为的陈仲平提剑找上门去给自家徒儿讨个公道,便是亲王家的庶子,也敢一剑攮个窟窿。
如今陈仲平跟陈无双半年多不在京里,流香江上的姑娘们想不想念司天监白花花的银子不提,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大人倒是天天都要派人去镇国公府,恭恭敬敬问一问陈家的老管家,公子爷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让得知此事的陈叔愚哭笑不得,感慨道陈无双那一等一的败家玩意儿还真有些正经用处。
是夜,向来卖艺不卖身的黄莺儿悄然跟花船上的船东辞行,被两个身穿白衣的修士接到了镇国公府,一眼就能瞧出那二人定是司天监门下,无数想着趁陈无双不在京中而一亲芳泽的世家子再惋惜也不敢阻拦,只能借酒劲愤愤骂陈家假公济私不要脸面,与此同时,陈无双御剑整整一天,重回百花山庄。
玉龙卫那位副统领果然是个办事妥帖的妙人,阔别两个月之久,山谷里堪称焕然一新,先前住过的那些茅屋被拆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拿流水一般花出去的银子换来的一座气象万千金相玉映的庄园,想来是觉得即将接任观星楼主的公子爷得有大排场,生生把先前常半仙跟沈辞云定下的图纸推翻重做,整座山庄占地怕不有千亩之多,从上朝下遥遥看去,把一条山谷塞得满满当当,连浣花溪的一段都圈进了府里。
墨莉目瞪口呆站在高有一丈的两扇镶嵌金钉的紫檀木大门前,这才对天下人口中珍藏无数的司天监到底多豪奢气派有了个直观的了解,邋遢老头咂舌上前摸了摸黄橙橙的门钉,讶然道:“了不得,这不是鎏金的熟铜,是纯金所铸啊,啧啧,瞧瞧这两扇一木而作的大门,这么大的紫檀木就不是花钱不花钱的事,老夫当年在许家侯爷府上也没见过这么大的手笔,陈伯庸倒真舍得。”
门开无声,察觉到外面有人的玉龙卫修士皱眉拉开一扇门刚想报出司天监的名号,这些日子没少被去剑山和采剑回返的修士来打探,副统领大人懒得去管,每次都是轮班值守的修士出门解释一遍这是镇国公的别院,久而久之不胜其扰,尤其是夜里上门来想着借宿的更是可恶,这院子是谁都能进来住两天的?
陈无双连二十四剑侍都不认得几个,更不用说整整万人编制的玉龙卫,但玉龙卫中可没有不认得自家少主的,一眼瞧见白衣少年,那修士登时大喜迈过足有一尺高的门槛单膝跪地:“属下玉龙卫何英华,见过公子爷!”
这一声为了给公子爷留下好印象,何英华喊得中气十足非常响亮,山庄内都听得清清楚楚,陈无双刚点头让他起身说话,墨莉就看见一个衣冠不整光着脚的胖大男子急急绕过门后浮雕着瑞兽麒麟的高大玉石屏风,身形矫健带着一阵风抢出门来,一把将何英华推开,扑通一声单膝跪下,一脸横肉努力挤成个憨态可掬的笑容,像是没奶的孩子见了亲娘一样,喜道:“公子爷可算平安回来了,我都想着,要是在等两日还见不着公子爷,就带着几名兄弟去越秀剑阁要人,公子爷若是少了一根头发,属下就立刻召集近处的兄弟们,踏平了他娘的越秀山。”
常半仙楞了半天,瞠目结舌嘀咕道:“登峰造极啊。”沈辞云怎么看这胖子都不像是修为登峰造极的五境高人,凑上去轻声道:“嗯?常前辈是说这位···这位兄台修为高深?”邋遢老头见陈无双笑呵呵上前扶起那人,道:“想到哪里去了,老夫是说这人脸皮之厚登峰造极,阿谀奉承的话竟能说得自然而然毫无做作之感,委实是个高人。”
陈无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人,虽不如谢逸尘麾下副将柳同昌胖,但这足有二百斤朝上的体重也让人很是震撼,若不是丹田之中已然修出真气,单凭手臂力气还真扶不动他,笑道:“还不知兄长如何称呼?”胖大修士吓得脸色一变连连摆手又作势要跪下,“哪里当得起公子爷叫一声兄长,属下玉龙卫副统领钱兴,早年曾在府上见过公子一次,那回去得巧,正瞧见公子爷一脚踹飞江州都督家的车夫,雄姿英发器宇轩昂,属下到现在都记得,特地把那驾马车收拾了收拾带来,就在山庄里停着。”
白衣少年莞尔一笑,钱兴这才抬头打量一眼跟陈无双一同前来的其余三人,看清楚墨莉清冷如皎皎明月的容貌不由眼前一亮,忙朝一旁的何英华骂道:“没点眼力见的狗东西,傻了?还不快去让人打扫正房,把雇来的厨子丫鬟都叫起来,公子爷一路受苦受累,先安排些拿手酒菜来。”
何英华肃然应了声是,忙不迭回身朝山庄内跑去,钱兴这才头前躬身迈过门槛,生怕陈无双看不见摔倒,伸手虚扶着道:“公子爷快快进府,瞧瞧这院子归置的可还应心?属下留了几个有本事的工匠在府上等着,若是瞧着哪里不满意,连夜就改。”
陈无双把焦骨牡丹收起来,先请常半仙进门,而后又让进沈辞云,自己牵起墨莉的手走在最后,这般安排让邋遢老头极是满意,神气地挺直腰板迈着不缓不急的步子进了门,钱兴一见如此,即刻讨好道:“先前一见公子爷实在心里欢喜,倒失礼冷落了诸位,不知这位前辈怎么称呼?”
陈无双有心让常半仙留在此处长住,往他脸上贴金道:“钱兴,这位前辈乃是当今世上硕果仅存的唯一一位十一品凌虚境卦师,跟我师父相交莫逆,是我好不容易请回来坐镇云州观星楼的贵客,往后交代府中上下不可怠慢,我不在的时候,大小事情一并交由常先辈做主,听他一言而定。”
心满意足的邋遢老头暗自乐开了花,脸上却笑意淡淡一副宠辱不惊的高人模样,云淡风轻微微摆手,斜睨陈无双一眼道:“贼小子,老夫说话算话,那颗珠子不要了。但话得说清楚,是送给你,不是送给司天监。”
绕过那面光材质不算雕工就价值不菲的屏风,墨莉才知道司天监出手究竟奢侈到什么地步,山庄中假山亭阁一应俱全,浣花溪引进来后盘旋九曲做有情细流之水,一座古朴雅致的木拱桥横跨两岸,其下便是姹紫嫣红四季不败的清香野花,再往前走更是堪称十步一转、百步一景,规模宏大的建筑连檐通脊,七进的大院子曲径通幽层层相套叠,美不胜收。
仿着京都镇国公府而建的七层观星楼巍巍而立,前面挖了一方清可见底的水潭,其中锦鲤尾尾争游,身上的鳞片和粼粼水波在月光下极是好看,这等景致,孤舟岛可确确实实是见不着。钱兴何等眼力,早不经意间瞥见自家公子握着那姑娘的手款款而行,忙扬声呼喝,叫来两个已经睡下刚刚起来的俏丽丫鬟轻声嘱咐几句,那两个丫鬟看起来最多跟林霜凝一般年纪,低眉顺眼跟在墨莉身边等着伺候。
“公子爷,这回想来是多住些日子?”钱兴领着众人边走边问,堂堂四境修士,从领着众人进门开始腰板就没有直起来过,陈无双抬手一指眼花缭乱的沈辞云,摇头笑道:“这位是孤舟岛弟子沈辞云,与我是生死之交,也与百花山庄渊源不浅,我住一日就得回京,辞云跟常前辈会在此长住。”
钱兴眉头忽然一皱,脚下慢了两步,打量几眼青衫少年,问道:“辞云公子,可认识一个叫彩衣的姑娘?”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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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
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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