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修、刀法都有高下之分,但如何用刀并非如此,钱兴并不觉得自己的打法很下作,同样是拿刀杀人,难道取人首级就一定比砍人胯下高尚了些?
陈叔愚麾下的一万玉龙卫说到底跟世上其他修士都不同,能进司天监的外姓人多半也是跟陈家有些亲戚关系,打心眼里就对司天监死忠,凝聚力极强,再者,陈家书画双绝的三爷饱读兵书,玉龙卫之所以称呼一个“卫”字,就是拿着当镇国公府的私兵培养,因此能做到副统领这等要紧职位,钱兴也算颇懂虚虚实实的用兵之道。
往往在山羊胡老头皱眉应对他往下三路招呼的刀芒时,钱兴却能出其不意地抽冷子一刀砍向其咽喉、双眼以及前胸等致命之处,让防不胜防且气息不畅的八品修士憋屈地暗自叫苦连天,可这该死的胖子似乎有用不完的气力,一身肥肉丝毫不显累赘,刀势行云流水般一泻千里,甚至偶尔能分心故意朝溪水另一侧披着青狐裘的阴柔少年露出一个狰狞笑脸。
已然萌生悔意的谢萧萧有些骑虎难下,虽然在大周境内还有些帮手可做倚仗,这也是谢逸尘放心让他来云州办那件事的原因,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有心让山羊胡老头跟阿二就此罢手离去,心里却被那姿色卓绝的黑裙少女一颦一笑勾得直痒痒,若是能把六品剑修的横陈玉体添在春宫图上,不比这两日明里暗里使手段弄来的那些庸脂俗粉强上百倍?
交手百余招后,按理说早该真气消耗难以为继的沈辞云却越战越勇,摸清楚了这甩着长尾当兵器用的妖族实力底细之后再不留手,剑气犹如一浪更比一浪更高的汹涌海潮,湛蓝剑光一盛再盛,几乎掩盖住了整条山谷里所有颜色,阿二逐渐招架不住露出破绽,随着青衫少年一声冷哼,古铜色沉香剑身骤然洞穿了他裸露在外的右胸,一条右臂连带肩头被磅礴剑气炸成碎肉。
抽剑扬手,变刺为削,好大一颗双目圆睁的头颅滚落在地,谢萧萧眼睁睁看着给他抬了几千里路轿子的魁梧身躯轰然倒下,惊魂未定的阴柔少年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前些日子在楚州抢来的一个十四五岁少女,自己尝过滋味之后随手赏给阿二,结果那女子禁不住妖族毫不怜香惜玉的粗犷攻势,没撑过半柱香去就一命呜呼,死状之惨一言难尽。
沈辞云潇洒甩去剑身上血珠,长出一口气,连日来积压在心头挥之不散的阴霾总算得以发泄了个干净,男儿行事就该如此杀伐果决,无双说得对,仇得报,媳妇也得娶,管他黑铁山崖还是雍州都督,哪个不服气便来跟手里长剑说话就是,真是非要讲道理的话,孤舟岛可没教会他这个,得去跟司天监蛮不讲理的嫡传弟子聊,他最会讲道理。
“辞云,怎么样?”陈无双不知道他此时心中所想,见他持剑而立不动如山,还以为是从跟妖族阿二打的这一场里悟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剑意,沈辞云畅快一笑,由衷道:“舒坦多了。”随即转头冷冷盯着目露凶光挡在谢萧萧身前的另一个妖族,傲然抬剑前指,“轮到你了。”
钱兴是打定了主意要在公子爷和少夫人面前显显本事,没成想被才入七品、境界还不稳固的青衫少年抢了风头,顿时恼羞成怒,也不管体内真气已然消耗了将近半数,大喝一声青筋暴起,手中弯刀泼风一般舞得呼呼作响,刀芒一道快似一道。
山羊胡老头本就因阿二之死深为震惊,错愕之下明明只面对胖子一人,却感觉同时有两三人对他出手围攻,恍惚间见事不可为生出退意来,一旦没了拼死之心,原本不畅的真气本能地运转更为缓慢几分,心神失守之中愣是被结结实实一刀劈在胯骨上,若非自身修为已然到了收发由心的地步及时放出真气屏障挡了一挡,这一刀就足够齐根砍断他左腿。
忍痛挥出一道刀芒趁机跃出溪水挡在谢萧萧面前,涩声道:“公子,老奴无能,不如走为上计!”钱兴也不再追,大咧咧把刀扛在肩上,越境击退八品刀修的这份战绩,足以在众人面前抖一抖副统领的威风,大笑道:“砍偏了些,老子本是想砍你第三条腿来着,莫急着走,老子听说雍州拨云营都是些死战不退的好汉子,怎生有你这种软蛋?”
陈无双心头畅快,笑道:“钱兴啊,年纪大了,那物件自然就软了些,这有什么好问的?”这回墨莉是再忍不了了,红着脸拍开少年揽在自己腰间的手,啐道:“胡说些什么!”钱兴可不管这个,得了自家主子一句指点有如醍醐灌顶,点头道:“公子爷果然学贯古今,这话大有道理!软了可就没啥用处了,割了喂狗,狗都不吃。”
沈辞云伸手指着地上拖着长尾的阿二尸体,道:“狗都死了,想吃也吃不了。”
墨莉目瞪口呆,想来是近朱者赤,一向心性仁厚淳朴的辞云师弟,眼见得就要被司天监这些一天到晚没个正形的带偏了路,这一幕要是被岛上执掌赏罚规矩的古板李师叔知道,单凭沈辞云接话这一条,就得罚他去膳房没日没夜刷一个月盘子。
一句话,陈无双就明白沈辞云刚才所说的那句舒坦多了,是解开了心结,脸皮极厚地再度把幽幽体香怡人的墨莉揽在怀里,指着谢萧萧方向大笑道:“那不是还有一条?钱兴,你去问问那阿大,他吃是不吃?”
钱兴很是委屈,好歹钱某人是玉龙卫四境七品的副统领,跟一条狗搭话这种事传出去实在有失身份,“公子爷,怎么问?”陈无双笑骂道:“自然是用你手里的刀问。倒是奇了,司天监可不会这个,你从哪里学来谢萧萧那种可以跟狗说话的本事?好歹算是一门手艺,以后兴许能用得上,莫要荒废了。”
两个妖族只剩一个活着,八品刀修没了斗志,危机解除之后墨莉总算是放下心来,情窦初开不久的少女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跟异性有这么亲密的接触,只觉耳边能听见的都是陈无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跳得让人既忐忑又踏实,明明两种感觉极为矛盾,却能天衣无缝般交融在一起,最终融化成一抹欢喜萦绕芳心,像是孤舟岛用果子酿出来的酒,甜得发腻又能醉人。
陈无双笑了一阵,右手甩来布条将焦骨牡丹插在地上,从储物玉佩里取出两瓶回复真气的丹药分别扔给沈辞云跟钱兴,他自己当然不需要,天底下哪有灵丹妙药比身边少女更能疗伤,“雍州都督谢逸尘勾结漠北妖族毋庸置疑,司天监身负监察天下修士行止之责,不可置若罔闻,钱兴,杀了那条狗,生擒了那兔儿爷送回京都发落!”
钱兴一口吞下三四颗丹药,肃然应了声是,公子爷会扯大旗,有谢逸尘勾结妖族的如山铁证在眼前放着,便是杀了那位新晋二等公爵的子嗣,三爷也不会有所怪罪,借公事报私仇还不用担心被京里那群张口先贤文章、闭口圣人道理的可恶御史口诛笔伐,公子爷行事确实高明啊。
弯刀一挥,面带冷笑的钱兴舔了舔嘴唇,不能跟楼主大人一起去北境又有何妨,老子在云州一样能杀那些半人半兽的妖族畜生,六个副统领里倒算是率先拔了头筹,有这等功劳在身,回头跟公子爷说说,让他把庄子里最好看的丫鬟许给自己就有把握了,有功得赏,天经地义嘛。
谢萧萧脸色极为难看,舍了那顶能当做法宝用的轿子,恨声道:“走!”阿大立即俯下身,山羊胡老头还得腾出手来断后,再说也没有让满天下都不多见的八品刀修当轿夫的道理,阴柔少年刚要趴在阿大背上仓皇而逃,坏就坏在恋恋不舍回头多看了陈无双怀里低眉顺眼的娇羞少女一眼,沈辞云真气鼓荡,沉香剑脱手而飞直刺蹲在地上的阿大后颈,“走不了!”
总算缓过气来的山羊胡老头目光一凝,挥刀磕飞古铜色长剑,钱兴的刀芒就劈到了眼前,暗骂道都他娘什么时候了还摆公子爷架子让人背着?谢萧萧这些年采阴补阳有些成效,拿上百条女子性命换来一身二境修为,自己也有御空的本事,就算御着那顶轿子是飞得慢些,好歹也能趁阿大跟山羊胡老头拼力挡着逃出去一段,只要到了越秀剑阁左近报出身份,也就安全了。
钱兴一连劈砍四五刀,都实打实得跟山羊胡老头那柄大刀撞击在一起,饶是自身体重惊人也难免被巨力震得虎口发麻,正要变招时讶然见一抹黑影疾速掠过身侧,却是貌美如花的少夫人见谢萧萧身边仅剩的二人都被缠住脱不开身,骤然出手生擒了那脸色苍白的兔儿爷。
不光人长得俊,这一手兔起鹘落迅如闪电的功夫也俊!
山羊胡老头大惊失色,眼下阿大被那越过溪水的青衫少年剑光挡在六尺之外,自己又碰上这么个打法无赖的胖子,稍有失神就被他瞅准破绽再度砍中一刀,眼睁睁看着墨莉瞬间以真气制住自家不争气的主子,如入无人之境般掠回溪流对岸,狠狠扔在那瞎子少年脚下,心头又惊又惧,顿时乱了章法,被钱兴连连砍了数刀,大腿上一道伤痕深可见骨血流如注:“住手!”
陈无双笑吟吟也说了句住手,沈辞云持剑挡下奋不顾身要往前扑的阿大,钱兴退后几步大笑道:“少夫人矫若惊鸿英姿飒爽,属下算是开了眼了,自愧不如,自愧不如。”陈无双拔出插在地上的焦骨牡丹,平着剑身轻轻拍在吓得毫无血色的谢萧萧脸上,却不低头看他一眼,目视着战战兢兢紧皱眉头的八品刀修,“啧啧,这回怎么说?”
山羊胡老头此时方寸大乱,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勉强想要开口时却觉得身侧一阵清风刮过,随即就看见一个身穿粗麻布衣的男人背负双手站在溪边,“莫问他,老夫与你说。”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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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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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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