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雁被问得神色一怔,风韵犹存的面容也因一时语塞而略显难堪。
是啊,并非是理所当然。
依照青阳宗门规,弟子被逐出宗门时,过往的因果恩怨就已彻底结束。
如今再希望对方重回宗门,怎还能将以往的恩情与开出的条件混作一团?最终的选择该是由对方心愿所想而定才是。
罗雁无话可说,只得看向姬逸尘,示意姬逸尘再行劝说。
然而姬逸尘仿若未曾看见师妹的眼神,自顾自道:“知秋啊,是否再回青阳宗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为师不再多言,我与罗长老来此另是为了青阳宗收徒之事,便不在这里多行叨扰,你与云月自幼情谊颇深,如今难得相见,该多聊聊才是。”
说着姬逸尘又对着上官云月说道:“云月啊,你就留在此地吧,以往在沧澜峰时,你们师姐弟整日里形影不离,想来也是有话要说。”
上官云月没有出声。
姬逸尘已是走出小院。
罗雁欲言又止,几次都想说话,却都被姬逸尘目光制止,无奈跟着离开。
一出院门,罗雁再是忍不住,皱着眉低声问道:“师兄,咱们就这样走了,回去如何向掌门交代?你该是再劝劝他才是,你毕竟曾是他师尊,或许看在师徒情谊上,他会和我们回宗门的。”
姬逸尘没有应声,过了几息问道:“师妹,你说是许知秋需要青阳宗,还是青阳宗需要许知秋。”
罗雁闻言愣了一下,而后言不由衷道:“……互有需要吧。”
姬逸尘道:“师妹,你这话说得怕是自己也不能相信吧,如若我那曾经的徒儿真是许鸾,那么只要他心想,就是仙门之首的上清宗也会抢着要,且地位比之道子只高不低,如此又怎会需要我青阳宗?
“而我青阳宗日渐衰落,年轻几代弟子中无有杰出人物,虽与世家子弟相比绰绰有余,但与其余四座仙门相比可就差的远了。
“所以是我青阳宗更需要他,唉……”
姬逸尘无奈地摇摇头。
罗雁道:“既是如此,那更应该劝说他回宗门不是吗?”
姬逸尘再道:“选择的权利不在我们,就该让他自行思索才是,我们多行劝说,反倒让他心生反感,再者还有云月那孩子在,或许她能起到关键的作用。”
罗雁回身望了一眼,只能寄希望于此。
……
庭院内,婶婶张茹云已是懒得再遮掩自己的态度。
两位青阳宗长老走时都未相送,只是不冷不淡地说了句仙人慢走,而后就将目光落在了上官云月的身上。
看着眼前的上官云月,张茹云的态度可是大有不同,越看越是喜欢,出言道:“真不愧是仙门的仙子,你瞅瞅这脸蛋,就像是剥了壳的鸡蛋,又白又嫩,长得是真俊呐,姑娘,听说你与我家知秋以往是师姐弟,那你们快聊聊,我去给你们做饭去,中午就留在这里吃饭了啊。”
张茹云又对着许月瑶道:“去铺子里把你爹叫回来。”
许月瑶却是没有动地方。
等娘亲走进厨房,她就盯着上官云月的发簪看个不停,那发簪样式典雅美观,有淡淡的荧光在尾端冒出,就像有萤火虫在附近闪亮,即便是白日里也能瞧见。
上官云月自是察觉到了小丫头的目光。
她看了一眼许月瑶,随即将发簪取下,向着小丫头递去,轻声说道:“若是喜欢,就拿去吧。”
许月瑶顿时瞪大了眼,估计是没有想到对方竟会把发簪送给自己,但是她并没有立即拿在手中,而是先抬眼看向大哥,见大哥没有阻止,这才将发簪接在手里,满是欢喜。
“谢谢姐姐。”
小丫头乐得合不拢嘴,拿着发簪就去找爹爹了。
留下庭院内只剩两人。
许知秋看向前身曾经的师姐,面含微笑道:“师姐,好久不见。”
上官云月脸色平静,以一贯淡漠的语调回道:“在乾京城时已是见过,并未很久。”
许知秋闻言,眸光闪烁,记得两人在乾京城唯一相见的地方只有山河坊,如此看
来,对方已是认定自己就是许鸾,否则不会说是已在乾京城见过。
果然,许知秋还未接话,就听上官云月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许鸾。”
这话是看着他说的,意思再明确不过。
许知秋嘴角浅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上官云月道:“昨日夜间,宗门内的夔牛钟被敲响,因为你的事,掌门与诸峰长老齐聚静室,待了一夜之久,今日清晨便嘱托师尊带我来此,他们想让你重回青阳宗,还想让我确认你是否真的就是许鸾,因为我曾与许鸾在山河坊内交过手。”
说到这儿,上官云月顿了一下,“那次交手,我体内伤势直到三日后才愈合。”
许知秋脸色如常,未有变化。
他道:“师姐就如此肯定是我?”
上官云月转动视线,看向许知秋的剑匣道:“是与不是,匣中的剑会给出答复。”
许知秋听后,微微一笑,心间一念起,永夜长剑便从剑匣内飞出,落在他的手中。
看到此剑,上官云月双眸微缩,神色间有了些许变化。
漆黑如渊,鳞文密布,正是许鸾所用之剑。
上官云月看着许知秋,再道了一声:“许鸾。”
许知秋握着长剑道:“昨日钱尉识破我的身份,其实我有想过将剑藏起来,或是换个剑匣,如此或许还能再瞒些时日,不过最后想了想,似乎无有这样的必要了。”
上官云月没有出声。
许知秋又道:“师姐,既然已经确定了事实,我倒也想知道,你会如何劝我回宗门?”
上官云月始终看着那柄漆黑如渊的长剑,良久后,突然说出让人意想不到的话。
“不要回宗门。”
仅是五个字,却让许知秋不禁一怔。
他略有疑惑,就听上官云月再次说道:“不要回宗门,无论宗门开出怎样的条件都不要回去,还有……”
“嗯?”
“还有师尊的话也莫要相信。”
“师尊?”许知秋看着上官云月那张淡漠的脸,不由得皱起双眉,不明白对方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来。
师尊的话也莫要相信?
许知秋记得自己的前身对于姬逸尘还是很有感情的。
即便对方后来将他降为外门弟子也未有丝毫抱怨,因为宗门规矩就是如此。
且姬逸尘待人和善,为人正直,有大善大慧藏于心,这在青阳宗可是出了名的。
是以许知秋不懂上官云月这么说的原因是什么。
许知秋问道:“为何?”
上官云月却是没有给出任何解答,转身就朝向院门外走去。
许知秋向前迈出一步,但又停住,最终未有阻拦。
这时婶婶隔着窗户见上官云月离开,紧忙走出来道:“诶,那姑娘怎么这就走了,你这傻小子还愣着干嘛,快将她给叫回来啊,这么俊的姑娘,留着日后给咱们老许家做侄媳妇多好啊。”
许知秋没有吭声,还在思索着上官云月所说的话究竟有着什么深意。
以他对这位师姐的了解。
对方是个一心修仙问道的人。
对于修仙有种近乎让人难以理解的执着。m.
若说她会因为嫉妒或是别的原因,而故意编造一些谎话来阻止自己回宗门,许知秋是不太相信的。
既然对方这么说,那八成是有着什么内幕是自己不曾知晓。
………
………
上官云月回到青阳宗两位长老那里时,罗雁忙是询问可有结果。
上官云月只是道对方并不愿回宗门。
罗雁听后脸色难看,不免惊讶道:“竟是连你也没能劝得动他么……”
姬逸尘看向自己的弟子,略有沉吟后说道:“有些事情现在想要挽回的确已经太晚,那孩子不愿回宗门,咱们也强迫不得,此事还是禀告掌门师兄吧。”
姬逸尘拿出传音玉简,将这里的情况告知了祁衡。
与此同时,青阳宗主峰内的祁衡在从传音玉简内了解完情况后,就去了宗门内的玉暮阁,这里面居住的乃是几位太上长老,除了掌门以外,旁人不可随意进出打扰。
青阳宗的太上长
老都是大半截身子埋入土里的人。
岁数大的吓人。
实力也是强的吓人。
只是寿元将近,活了不久。
唯有掌门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时,祁衡才会去太上长老那里寻求办法。
进入阁内正殿,放置着五口棺材,这棺材乃是用神木制成,且里面刻画有仙道阵纹,可以延缓寿命的流逝。
祁衡对着最右边的棺材恭敬地鞠了三躬,而后轻轻敲响棺材。
很快,棺材打开,一股死气弥漫而出,令人不适。
祁衡无视那向自己飘来的死气,看着一位骨瘦如柴的老人从棺材内出现,这老人双眉很长,尾端向下垂落,因为身子过于干瘦,以至于肋骨根根可见。
见到老人,祁衡再次行礼,出声道:“无月长老,祁衡有事想与你相谈,是以将你从沉眠中唤醒,还请勿怪。”
这几位太上长老每一次从棺中出现,寿元都会快速流逝。
如不是重要事被打扰,定是会心生恼怒。
风无月没有回话,仅是盯着祁衡。
祁衡没再耽搁时间,便将许知秋的事情全部告知。
话到最后,祁衡道:“……无月长老,所以祁衡想开启青阳宗秘境,如此一来,那孩子或许冲着秘境还有几分可能重回青阳宗。”
开启秘境,至少需要一位太少长老同意才行。
这便是祁衡的目的
风无月却道:“无用的,即便开启秘境他也不会回来。”
风无月从棺材内走出,继续道:“一个根基被毁的孩子,竟然能够在离开宗们两年后再塑根基,转修剑道,引下九重雷劫,成为年轻辈的第一人,这孩子的身上必是有真正的仙缘,呵呵,真是让人好奇啊,究竟会是和哪位仙人有关呢?”
祁衡接话道:“剑仙的话,或许是与青河仙君有关吧。”
风无月颔首道:“应该就是如此了,祁衡啊,你看,这孩子既是有真正的仙缘在身,又怎会为了秘境就回宗门呢,换做是你,如果你身怀有惊天隐秘,可还愿意与仙门扯上关系。”
祁衡想了想道:“不愿,若是我,我会躲在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山林里,直到修为有成的那一天再出来,在此之前,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的存在,尤其是五座仙门圣地。”
风无月笑着点点头:“是啊,是我也会这样,可是那个孩子却没有这么做,看来还是心境不够成熟。”
祁衡轻叹一声:“既是这样,那看来这孩子与我青阳宗再是无缘了……”
风无月没有回应。
殿内一阵沉默。
最后,风无月那瘦得如同骷髅,只剩一层皮在上面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些许笑意,他说道:“祁衡啊,万事都莫要早下结论,只要多想些办法,总还是会有机会的,那孩子天命不凡,该回到我青阳宗才好。”
祁衡看向风无月道:“哦?长老还有办法?”
风无月招了招手,等祁衡走到他身边时,就附耳说了几句。
祁衡听后紧皱双眉,脸上竟还带着一丝怒气:“风月长老,这可不符合青阳宗的门规,我们乃是仙门圣地,做出这样的事儿岂不是与邪魔沦为一道?要是让天下人知晓,我青阳便会顷刻间被毁。”
风无月却是不在意地说道:“祁衡啊,有些时候要学会变通,如果不这么做,那孩子根本无可能再回到青阳宗,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祁衡沉默不言。
风无月再道:“人只有到了最无能为力的时候,才会向比自己更强的人求助,如果没有这样的时机,那我们就去制造出这样的时机。”
祁衡还想再说,风无月却抬手止住了他要说的话:“这件事你不忍心去做,有违你师尊当年教你的道理,我知道,所以就由我来做好了,我这样的老家伙已是没有几日可活了,若能在临死前再帮我青阳宗一次,那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祁衡闻言大吃一惊:“无月长老,难道你……”
风无月道:“此次出棺,便再也没有回去的可能了,寿元将至,怕是只有不到半月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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