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风最后没有杀骨爷,而是把他放了。
两个人位于贫瘠沙漠之中展开最后一场谈话。
骨爷一直在问,张麦怎么样了?
他昏迷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李轻风却并没有回答太多,只是告诉他:“死了。”
“怎么死的?”
“你还关心这个干什么?自己已经捡回来一条命,就赶快离开这里吧,并且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只要你活着出现了,那我就成了罪人。”
他转身坐上旁边的车,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人,犹豫了几秒,才道:“输了就是输了,我虽然喜欢战争,但也知道人能活着比什么都好,快离开这地方,开始新生活吧。”
在两个人谈话的时候,吴佬其实已经下达了“屠杀令”,派遣李轻风去担任主要的执行人,然而他却拒绝了。
在李轻风的眼里,屠杀令没有下达之前,往前这么多年的战争下来,吴佬对他来说一直是一个灵魂版的领袖人物。
最初的他认为吴佬心思缜密,善于用人,而且心怀理想和抱负,是一个值得追随的人。
毕竟不是谁都能提出来这“统一”南花具有历史意义的想法。
可直到战争赢了之后,吴佬下达“屠杀令”的那一刻起,李轻风才意识到在这之前所有的一切,原来都是伪装。
就算吴佬先前已经答应张麦不会伤害任何大羽的子民,但这个承诺就仿佛是漂浮在空气中之中的气泡,过于轻巧而且无力,一碰就破。
李轻风已经尝试用尽了办法劝说并阻止吴佬,仗可以打,民不可以杀!
然而最后不管多努力,却只换来吴佬冰冷的一句话。
“轻风,既然你不愿意去执行这个任务,我想你可能是比较累了,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不如你就回去歇着吧。”
他让自己歇着,那不就是卸任了自己的职位吗?
明显就是在说,你不愿意做,自会有别人来做,至于你,不如趁现在,离开这场舞台吧。
战争一结束,李轻风便卸甲归田了。
自己一走,留下来的就只有那些在战场上自己用命厮杀,而后来人们津津乐道的故事而已。
却无人知他的心酸和无奈。
罢了,这棋局我不入也罢。
这一退,就退出了二十年,二十年里这位曾经陪着吴佬统一南花的“左膀”传奇将才,却没有担任任何的职务,也没有拿走任何的钱财。
每个月的生活花费,他也没有从政府或者吴佬的手中索取。
而是自己想办法挣钱,一分一分的挣。
谁又能想到一代传奇,会过上这种生活呢?
如果他开口,自然也能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可他开不了口,在二十年前的时候,仿佛和吴佬之间,就隔了一道墙。
他以为吴佬是一个自己能终身陪伴的挚友,却在战争结束后发现,他不过也是一个狡猾的政客。
吴佬心狠手辣,而且为人城府极深,他很少在人的面前露出自己真正的心情和想法,总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就像古时候的皇帝一样,没有人能摸透他的心思究竟在想什么。
也许这就是成为最高领袖所要具备的品性吧。
总之李轻风已经不想也愿意再去计较,如今这场仗,最初他也只是奉命而已,并且自愿。
但在得知对方竟然是二十年前,跟随张麦同自己战斗后来战败,并被自己放走的那个人之后,李轻风觉得自己人生的转折点到了。
他活了足够长的时间,如果这一仗要是败了,真死了倒也无妨。
李轻风心里没有负担,爱妻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因病逝世,自己膝下又一直无子,孤身一身。
所以离开这纷乱的人世间又能怎样?
只是,他并不知道对面的骨爷心里却是相反的想法。
骨爷不想输,也不敢输,这一仗对大羽来说至关重要,输了,一切就完了。
二十年前输给了他,二十年后,总想着再赢回来。
人活着总要争口气不是?
当年张麦输了,我现在替他把这口气争回来。
而张麦至今是怎么死的,死法是什么,骨爷到现在还不知道。
也没有人告诉他真相
只知道已经死了。
两个人,两个世界,不同的心情。
围绕中心大楼的轰炸还在持续,大羽二队的人马已经将那些厚重的装甲车摧毁不少,致使轰炸的火力越来越弱。
李轻风坐在指挥车里,刚把那写好的“遗书”收起来,下属便慌慌张张的走进来,神色不安道:“长官,我们的装甲车大批被摧毁,而且我们侦察到有一队人马从侧方在朝我们急速靠近!”
“侧方?”
听到这话,他脸色愣了一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冷笑一声:“都过去二十年前了,这家伙的打法还是没变,对方来了多少人?”
“看显示足足有上百人。”
“将我们的士兵趁现在埋伏好,等敌人进入防线,直接攻击!”
“是!”
李轻风手里有侦察的仪器,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用于作战的东西,这是骨爷所带领的大羽所不能比拟的。
如果他能提前料想到李轻风能够侦察到自己的部队,就不会派遣这第四小队过去偷袭了。
在第四小队逐渐靠近李轻风大本营准备进攻的时候,忽然四周枪声四起,火光四射!
“遇敌!遇敌!快速撤离!”
这原本打算偷袭却反遭偷袭的小队一瞬间慌了阵脚,开始向后撤退。
然而那飞过来的子弹和炮弹像是死神一样紧紧追在屁股后面。
大批人马直接被机枪绞杀,像是蚂蚁一样的人群,惨叫着死去,宛如地狱一样的场景,堆满了尸体。
“骨爷...第四小队...任务失败...”
在最后一名士兵被打穿腹部,肠子流在地上的时候,他用尽全力用对讲机汇报了出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而大楼内,听到这嘶哑声汇报的骨爷,脸色已经苍白到了极点,他死死的握着对讲机,额头全是冷汗。
又是上百条大羽的人命!
无法原谅...!
在意识到敌我双方武器科技的差距之后,骨爷认真思考了将近半个小时,无论是什么样的进攻,他都会输,因为自己的行动会被他们掌控在手里。
而如今想要打赢这场战斗,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尽管这个办法...有些不齿。
骨爷意识到,如果自己用这个办法之后,恐怕再也没有脸面去见少主...但如果想赢,就只能这样。
大羽已经输不起了。
走到了这里,没有回头路。
他咬着牙,手掌锤在桌子上,开始下达了命令。
士兵们在接收到命令之后,一个个似乎不敢相信,直到骨爷在对讲机再次确认,仿佛才相信这是真的。
这将是一个极为困难的抉择,带来的也只有无尽的伤害。
坐在指挥车的李轻风还在得意,他佩服老骨的能耐,忍辱负重二十年竟然还能东山再起。
这份毅力和能力,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甚至连自己都未必能达到。
但眼下经过交手,他也了解到,对方没有大规模杀伤的武器,更没有先进的仪器。
二十年,复仇的心越来越强,这是好事,是动力。
可老骨啊,你要明白,打仗靠的是智谋和武器,没有好的武器仍有你再坚定的心又怎么打呢?
二十年来你的打法几乎都没有变化,我可还记得二十年前咱们的第一次对仗,像是看见了老朋友一样。
可这么打下去,你一定会输,你自己恐怕也知道这点吧?
“不要让这最后一场仗,变得无趣啊...”
李轻风的心情可以说是很复杂。
他既不想要骨爷赢,但也不想对方输的太难看。
明明是敌人,却希望能看到敌方的英勇时刻,只有这样,他才能被激发战斗的欲望。
李轻风想让这场战斗持续下去,让其充满着挑战性!
可在这简短的交手之中,他也意识到自己明显已经占了上风,因此未免又开始替骨爷担心,你输的这么快,接下来我可怎么办?
我是进攻还是不进攻?
万一进攻之后你扛不住呢?
怎么说,你也是二十年前留下来最后一个老朋友了,这如此纯粹的战斗,恐怕也是我人生中最后一遭,无论你我之间谁死,都不会再有人陪自己战上一场了。
他不想让这场战斗像是喝水一样,一口咽下去就没了。
没了装甲车,就改用火箭筒轰炸,总是要把那栋楼给扳倒,把骨爷逼出来。
这是李轻风接下来的想法,然而他还没实施,却听到从下属那里传来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长官...敌军开始大规模前往居民区,他们好像开始杀害民众了...”
听到这话,李轻风愣了一下,拿着对讲机愤怒道:“你在胡说什么?谎报消息,信不信我毙了你?”
“真的...是真的长官...他们大规模转移,进入了居民区...似乎拿民众当人质了,我们没办法再继续进行轰炸...一旦攻击,会造成大量百姓的死亡...”
“放屁!”
李轻风愤怒的扔下对讲机,从指挥车里走了出来。
他举着望远镜去看,直到自己亲眼看到那一幕之后,整个人仿佛怔在了原地。
正如对讲机里下属的报告一样,透过镜像,他看到中心大楼的士兵在急速撤离,仿佛潮蚁一样用尽了百姓居住的地方,甚至直接钻进了众多楼房里。
这导致炮弹根本没办法用,别说轰炸,就是多开一枪,都有可能将百姓杀死。
对李轻风而言,当初没能接受吴佬“屠杀令”的任务,就是因为他虽然喜欢战争,喜欢和人打来打去,但向来知道体恤民之艰苦。
在自己战争期间,主动伤害百姓的次数为零,一次都没有。
他所带领的部队,也从不拿百姓的一分一毫,更不会伤害百姓半下
倘若路过某地,看到百姓的艰苦日子,他甚至会拨出一小部分物资来支援他们。
对李轻风而言,战争可以打,唯独不能去伤害百姓,吴佬的“屠杀令”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全都杀死,这让他根本无法接受。
他是个心里装着百姓的人。
李轻风从小是村子里长大,小时候自己的爷爷是病死的。
奶奶算是饿死的。
那一年闹瘟疫,他的爷爷感染之后家里没钱治,没多久就死了。
后来又闹起了饥荒。
奶奶把所剩无几吃的都留给了他们家里的人,而自己跑到村子后山上,吃了爷爷坟前的一捧土,直接因为肠胃的堵塞疼死了。
从小就在苦难之中长大的李轻风,他见过太多生死,太多离别。
自己从小就在捡死人的东西,村子里到处都是尸体,野狗在吃人,而人都饿死了。
甚至吃起了尸体。
后来他活了下来,跟着父母来到了东区,这才过上好日子。
但那些尸体,那些因为疾病和饥饿留下来的苦难,在他的记忆之中,永远都无法磨去。
越是长大,他越是能体会到,这世间真正的苦难之人,只有百姓。
所以后来即便他成了大人物,成了传说,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百姓,即便这么大年纪了,自己的吃穿还是靠自己一步一步挣的。
李轻风就像是一块硬石头,扔在河里不管被水流磨了多少年,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无论内心还是外表,都坚硬无比,并秉持着自己心中的信念和道理,义无反顾的往前走。
纵然身处深渊,仍旧初心未改。
在此刻看到这一幕后,他心中的愤怒开始变得强烈。
“老骨啊老骨...你做了什么事...”
咬着牙,气得身子都在发抖。
“你知道自己打不赢,所以用这招...拿百姓当挡箭牌,王八蛋,你就不怕自己死了下地狱吗?”
李轻风直接骂了起来:“本以为你也是个硬家伙,可现在看来,你也是一个和他们一样的混蛋。”
士兵在撤离,骨爷混在其中。
他仿佛能听见李轻风骂自己的声音一样,回头望了一眼森林远处的营地,心情复杂而又沉重。
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所作所为是个混蛋,是个畜生呢?
先前少主已经说过,也明确下令,绝不能伤害任何百姓。
结果呢,他却下令拿百姓当作挡箭牌。
这是只有王八蛋才能干出来的事!
可是...不这么做,大羽就会输!
“我们输不起了...”
二十年前,大羽被杀的人还少吗?
无论男女老少,全都被杀死,那时候又有谁替大羽心疼吗?
大羽的百姓做错了什么?那些刚出生的婴儿做错了什么?
就因为自己是大羽?就该被杀?
那现在这些西区的人是不是也一样?
而且,你也看出来了吧,我们也不想伤害百姓,如果真是要报复当年,在你带着兵来到这里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是一座空城了。
可实际上,他们没有杀任何一个百姓。
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当年你们局面留给我们大羽的痛,我们全都记得!
我们不会和你们做下一样的事情,像个畜生一样,所以到现在没有杀一个人。
但是...我们同样也不能输,李轻风,你应该明白吧?
如果要让我当罪人,我不会在这一刻退步的。
来吧!李轻风!
让我们堵上罪人之名,看看谁才能赢得这场战斗!
士兵进入居民区后,这些深夜因为炮弹声音而无法入睡的民众,已经吓的失了神。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外面是谁和谁在战斗,只是希望这无情的子弹和炮弹不要波及到自己的家人和自己孩子。
那些天真浪漫的孩子,在这一刻仿佛也失去了童心,他们躲在屋子最黑暗的角落里不敢出声。
明明有床,他们却只敢睡在床底下。
明明家里有椅子,却卷缩在椅子下不敢出声。
衣柜里明明是用来装衣服的,可打开之后,里面却藏满了人。
对于百姓而言,他们所能做的事情太少,害怕的事情却太多。
骨爷进入之后,看着这些民众的样子,内心痛苦。
太痛苦了...
仿佛看到了大羽的民众当年被屠杀时凄惨的场景。
让他无法释怀。
尽管痛恨自己的做法,但这个做法却起到了良好的效果。
李轻风停止了炮轰,也无法再使用大规模的武器。
只能派遣士兵徒步前行,一波一波的进入居民区。
“接下来的作战会很辛苦,所有人进入居民区之后,务必不能伤害百姓,并且主要目标转换成抓住对方的指挥,切记,不能伤害百姓!”
如此的命令,使这些士兵吃尽了苦头。
他们在靠近居民楼的时候,就开始遭到枪击。
对方的人马进了居民的屋子里,直接从窗户往外开枪。
而己方既不能轰炸,又不能用还枪,万一伤到了百姓怎么办?
只能想办法躲避子弹,举着防盾往前顶。
在这种情况下,伤亡越来越多。
原本在人数上就不占优势的李轻风,这会已经是进不得退不得了。
看着自己的士兵不断死亡,他脸上写满了愤怒,甚至越来越难以忍受。
自己一生未曾有过的败绩,现在就要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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