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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七 章 肉血真如铁,箭利可碎金

暗将腾身而起,就像被狂风卷起的落叶一般,陡地升起一丈。他的身形飘忽不定,却又迅疾无比。眨眼之间,他已经落脚在附近的另一个帐篷顶上,单足在帐篷顶端轻轻一点,他的身影再次飞起,斜斜向帐篷的背面落了下去。

祝小草怒哼一声,率先飞身追了上去。

他本来是与暗将隔得最远的人,倘若暗将选择的逃走路线是与他相反的方向,要摆脱他的追击并不是太困难的事。谁知暗将选择的帐篷居然在两人之间,这着实令祝小草有些疑惑。只是这时哪里还顾得上想这许多,如果让暗将在这重重围困之中如此轻松地逃脱,对他来说委实是一件奇耻大辱。

祝小草本人也是以轻功见长,身形丝毫不比暗将慢,两个起落之间已经来到那座帐篷的背面。

然而入目的景象却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帐篷背面,只有一件黑色长袍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暗将则完全不见了踪影。

“好一招金蝉脱壳。”

祝小草转念之间已经明白了暗将的计策。

原来暗将在帐篷顶端落脚之后,根本就没有再次腾身而起。飞起的只是他瞬息之间脱下的上衣,他本人则从另外一个方向逃逸了。

祝小草飞快地转到帐篷的另一边,但是哪里还有暗将的影子?

祝小草只觉得心头一股无名之火腾地冒了出来,大感窝囊之极,嘴角不由得抽搐了几下。

这时大队人马也已经赶了过来。祝子奇也是一脸的失落。他的短剑已经收起,这时手上拿的却是暗将遗留下来的那件衣服。

“此刻即使再看到暗将,恐怕也已经不是方才的样子了。”祝子奇的言语中居然也带了一丝萧索,说到后来竟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这人的易容之术确实神乎其技,可称得上瞬息万变四个字。”

祝小草却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说:“这个人的狡猾的确出乎我们的意料,但是要说他已经成功脱逃,恐怕还为时过早。”

祝子奇点点头:“他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再这瞬息之间逃出营地。何况这四周都布满了眼线,他更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往外逃。”

祝小草说:“所以他此刻肯定还隐藏在某个角落,等待着机会。”

他说着,环目四顾。天色灰暗,仅有微光,视力所及,不过十丈。身周是一座接着一座的帐篷,正不知有多少角落可以躲藏。

祝小草说:“一点一点地搜过去,我就不信挖不出他来。”

祝子奇说:“也许不必。”

“不必?”

祝子奇依旧平静地说:“营地里虽然有不少隐藏的好地方,但是最好的恐怕还是这一处。”

他说着,眼睛已经盯着身边帐篷。

在他的左手边,恰好正是帐篷的入口处。

苏剑笑说:“你有没有想过,三员外为什么要杀死你们的信鸽。”

王总管说:“杀死信鸽当然是为了切断我们与外面的联系。”

苏剑笑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三员外接下来会做什么?”

王总管点点头说:“我猜想,他们下一步要对付的恐怕就是我们的坐骑了。如果我们既失去了联络工具,又失去了代步工具,三员外要想达到目的无疑就会容易很多。”

苏剑笑说:“你们的坐骑超过一百五十匹,要杀死这许多匹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王总管微微蹙起了眉头,说:“不错,问题就恰恰在于这里。我们能猜到三员外的下一个目标,却无论如何想不出他会用什么样的方法。”

苏剑笑说:“要在短时间内杀死这么多匹马,最有效的方法当然是下毒。”

王总管摇摇头说:“用毒的法门虽然神秘,但也并非无所不能。我不相信有人可以不露痕迹地一下子毒死这么多马匹。”

苏剑笑说:“在马的夜草中下毒岂非就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王总管说:“这个办法行不通。我们镜花庄的马匹都经过专门的训练,出门在外长途跋涉的时候根本不需夜间喂食。”

苏剑笑说:“夜宵不行,正餐又如何?”

王总管说:“这也不可能。行李中虽然也带有马料,不过那只是为万一的情况准备的。这几天都是邻水扎营,水草鲜美,马匹都是就地进食。”

苏剑笑叹了一口气说:“这么说来我也实在想不出三员外能有什么办法。不过用毒之道千变万化,匪夷所思,往往近乎魔道。毒将既然是个中高手,必然有出乎我们想像的手段。”

“怕的正是这个啊。”

营地里这时已经传来了呼喝之声,想来对暗将的抓捕行动正到了关键时刻。王总管恍如未觉,动都未动一下,只是低头沉思。

苏剑笑说:“或许三员外根本就没在打这些坐骑的主意。”

王总管苦笑着说:“这当然也有可能,只可惜这一点同样不能确定。”

苏剑笑同意。

这就像是一场战争,战争的主动权岂非总是掌握在进攻一方的手中?

苏剑笑淡淡地笑了一下,回头掀起车窗上的帘布,向外探望着,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缓缓地说:“虽然我想不出三员外会用什么方法,但是却可以给你一个建议。”

王总管霍地抬头,问:“什么建议?”

苏剑笑淡淡地说:“关于三员外的事情,最好去问六刀盟的人。”

队伍里有两个六刀盟的人,一个死了,另一个却还活着。

这本应该是一座空帐篷,因为帐篷里的人都已经外出巡视。

人往往会忽略身边的事物,如果不是祝子奇提醒,其他人恐怕很难想起暗将有可能会躲进身边的这座帐篷里。

如果你是暗将,你是否也会作出这样的选择呢?

镜花庄的人果然训练有素,这座帐篷马上就被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

他们相信暗将多半就躲在里面。

暗将笑了。

他其实就在祝小草等人的眼皮底下,这许多双眼睛却看不到他的存在。

人有时很容易被自己的眼睛所欺骗,而他却是暗夜中的精灵。

这当然是一种十分神秘的异术。知道这种异术存在的人,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几个。

眼前镜花庄的这些人无疑并不属于这少数几个人。

暗将很想看看祝小草他们冲进帐篷,看到里面空无一人时的吃惊表情。

但是他也实在不想在这里多作停留。

多停留一刻,无疑就多一分危险。

暗将悄无声息地向外走去。在靠近镜花庄外围防线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巡逻小队。暗将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等待眼前这个巡逻队伍走过。

只要小队走过之后,暗将就可以轻轻松松地离开了。镜花庄的人甚至不会知道他已经离开。

暗将对这里的环境再熟悉不过了。

隔着三四丈的距离,暗将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巡逻队的队长展平额头上的每一根皱纹。

他知道这时候已经很安全。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地带,宽有十丈。这本来是一片齐膝高的草地,镜花庄在驻营时,特地将这片草地全部铲平。此刻那里是一片光秃秃的地面,只剩下一堆堆割下的野草散落在空地上。

一眼能望到头的地面,对于营地来说无疑是一种安全的保证,此刻却成了暗将成功脱身的最后一个障碍。

不过暗将对此却不担心。

十丈的距离,只需两三个起落就能越过。即使他慢条斯理地走过去,相信也没有人能看到他。

巡逻队很快就走了过去,完全没有发现这边还躲藏着一个人。暗将悄然从隐藏处走了出来,四周打量了一下,看不到一个人影。

这时身后隐隐传来呼喝之声,仿佛正由远而近地向着这边追过来了。

暗将心中冷笑着,脚下用力,腾身飞起。

虽然他并不担心有人能看到他,但还是希望能尽快到达安全的地方。

暗将一腾身越过三丈的距离。他脚尖在地上一点,正要顺势再次腾身飞起,却忽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好像是有人在极近之处对着他的耳朵哼了一声。这哼声并不十分响亮,却彷佛一根尖锐的针直接从他的耳朵中刺入一般。暗将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丹田中的一口气登时尽泻,整个人啪地一声跌倒在地。

“暗影之术虽然神奇,但是还不足以救你一命。”一个声音缓缓地说道,“你需要记住一件事,镜花庄的营地并不是依靠一些旁门左道就可以来去自如的地方。”

伴随着这个人的声音,一个红点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落到了附近的一处草堆上。那草堆蓬地一声腾起一朵巨大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接着前后又有两处草堆先后燃起,形成三堆篝火。这三个火堆登时把近处照得纤毫必现,暗将的身影也在火光中显现出来。

这新割不久的秋草虽然不算潮湿,但是也绝没有这么容易燃烧的道理。分明是有人预先在上面做了手脚,放进了易燃的燃料。由此可见镜花庄的人早已算准暗将要逃到这里,这才预先就设下了埋伏。

暗将挣扎着站了起来,只觉得胸口犹在发闷,方才这一下着实受伤不轻。

来人身形魁梧,来的方向正是暗将要去的方向,已经将暗将的去路堵住。火光之中只见那人面目粗犷,立在那里让人感觉如山岳般挺拔,全身上下仿佛充满了随时会爆发的力量。

暗将听到身后人声嘈杂,显然是抓捕他的众人已经赶了上来。

此刻强敌环伺,又有伤在身,他却俨然不惧。他看也不看身后众人,只是紧紧地盯着身前的大汉。

“祝七衡?”

大汉点点头。

暗将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却还是勉力笑了一下,说:“你们特意选了这处开阔地带,燃起火堆,使我暗影之术无所施展。又前后堵截,让我无路可逃,确实是好心思,好设计。”

祝七衡说:“你能够逃到这里,已经很了不起了。”

暗将说:“只可惜你们还是忘了一件事。”

“哦?”

“这空地和火光虽然限制了我的暗影之术,但是却也免去了我摸黑走夜路的痛苦。”暗将淡淡地说:“谢谢各位了,我这就告辞,不送不送。”

他说着,竟真地象是作客要离开一般,拔腿就走。看他一幅气定神闲的样子,委实是高深莫测。祝七衡不知道有什么阴谋,一时之间不禁有些犹豫。

不过并非每一个人都像他一般瞻前顾后。

暗将才走了两步,就听一个人大喝道:“就是这个贼子害死了老刘么?妈的你给我站住。”

喝声中,一个人影飞身而出,向暗将直扑过去。这人正是展平小队中的“破锣”。他原本与刘老四关系极好,这时知道刘老四已被暗将害死,愤恨之下,抢先就扑了出来。

破锣从暗将身后扑上,速度极快,转瞬之间就到了暗将背后三尺之内。右手如刀,一掌就向暗将颈后切去。

破锣在镜花庄中地位虽然不高,但是也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多年,与人交手的经验十分丰富。这一招出手简单直接,毫无花哨可言,出手时机和角度的选择却是老辣无比,速度更是快如闪电。

暗将当然知道身后有人扑到,然而他却连头也不回,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冷笑。祝七衡离他最近,把他脸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却一时之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眨眼之间,破锣已经逼近到暗将身后三尺之内,眼看着手刀就要砍中暗将的脖子。然而就在这一刻,破锣急速前扑的身形却忽然凌空一顿,偌大一个身体像是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重重撞击了一下,竟然横飞了出去,啪的一声跌倒在一丈以外。身体尚未落地,他的口中已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祝七衡的瞳孔瞬间收缩。

只见破锣的右手肩胛处赫然插着一支黝黑的羽箭,箭头部分已经完全穿透了破锣的身体,深深地没入泥土之中,而露在身体外的箭尾却还在急剧地颤动。

镜花庄众人陡然间看到这个变故,不由得齐齐一呆。

然而破锣的厄运还没有结束。他的身体是背部着地,双手自然的向上举着,象是要从这虚无的空气中抓住什么可以支撑的东西。身体刚刚着地,高举着的左手却忽然间像是受到巨锤敲击一般,被狠狠地砸在地上。

赫然又是一只羽箭在这一瞬间射穿了他的左掌,箭头部分也是深深地没入土中,箭尾同样剧烈地震颤着,发出刺耳的嗡嗡省,象是来自地狱恶魔的嘶鸣。

此刻破锣竟被两支羽箭给牢牢地钉在了地上。伤口处鲜血喷涌,在摇曳的火光中愈发红得凄厉而狰狞。凄厉的惨呼方起未止,他整个人就象是一具被摆上邪恶的祭台,准备献给妖魔的祭品。

那两支羽箭透体黝黑,竟连羽毛也是黑色的,黑得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那骇人的眼神。

这赫然是三员外的断魂铁箭。

原来三员外竟然在这附近接应暗将,难怪暗将如此老神在在,有恃无恐。

破锣惨叫声一起,暗将也猛地加速向前奔去。祝七衡身经百战,反应快速无比,初时一惊之后,这时早已经回过神来。他哪里能容许暗将离开,大喝一声,旋风般拔地而起,一个大步就逼近到暗将一丈之内。

祝七衡右手嗖地伸出,五指箕张,对着暗将后心凌空虚虚一抓。这一抓离暗将尚有寻丈的距离,但是暗将身上的衣服却陡地向后鼓起,身体像是被一股大力拖拽住一般,猛地凌空一滞,竟然再不能向前半步。

暗将的隐匿本领天下无出其右,硬碰硬的武功却非其所长。他自知功力与祝七衡相差太远,这时根本不敢回头动手,只是想拼力挣脱。祝七衡体态虽然魁梧,脚下却迅捷如风,一步之间,右手五指已经堪堪扣上暗将的颈后,只需五指一收,暗将免不了就要束手就擒。

但就在这一瞬间,祝七衡心中猛地一跳,脑海中像被闪电击中般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

这种感觉已经超越了常理,正是身经百战所锻炼出来的一种对危险的敏锐直觉。

祝七衡毕竟非比常人,这时当机立断,顾不上擒拿暗将,危急中身体尽力扭转,左手顺势横在胸前。这时才看出,他的左手上竟然带着一面圆形的盾牌,将胸前要害完全挡住。

原来祝七衡知道三员外弓强箭厉,早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这面盾牌虽然不大,外表黑溜溜的毫不起眼,但是如果被识货的行家看到却不免要大大吃上一惊。

这面盾牌正是出自关中九打堂的一件蓝级精品。

关中铁器世家九打堂出品的铁器分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个级别,顶级的紫级铁器一向被练武之人称为神器,几乎已经成为武林的一种传说,可遇而不可求。据说紫级铁器已经至少有四十年没有在世间出现。次一级的蓝级精品已经是江湖中可以找得到的顶级兵器。

相传偌大的九打堂中,也只有两三位顶尖的高手才有资格打造蓝级铁器。每一件蓝级铁器的制作过程需要经过九次熔淬锻造,每一次锻造都需要以九打堂秘传的手法对铁料进行多达十几道工序的加工,真正可称得上是百炼精钢。不但制作的各个环节对时间和力道的要求十分严格,连烧火用的燃料和淬火用的水都挑剔得近乎苛刻,每一件铁器的制作据说都需要花费近半年的时间。因此每年的蓝级铁器产量不过三五件,每一件都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千金不易的宝物。

祝七衡拥有这样一面盾牌,再加上他注入盾牌中的强横内力,实在等于拥有了一道可以移动的铜墙铁壁。

祝七衡是镜花庄乃至碧雨宫有数的高手之一。武功到了他这个层次,实际上已经近乎“道”,修练出武道之心。最典型的表现是会对迫近眉睫的危险产生一种微妙的感应。更为玄妙的是,这种感应并不是一种若有若无的直觉,而是一种有如实质、可以把握的意念,往往如响斯应,丝毫不爽。三员外的沉香弓虽然厉害,但是毕竟离得有一段不小距离,羽箭虽快,毕竟也需要飞行时间。这段时间虽然短暂,但是对祝七衡这种高手来说,已经足以作出反应。

因此祝七衡有了这面盾牌,在三员外的铁箭面前实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祝七衡在电光火石之间的变招一气呵成,丝毫看不出仓促被动的痕迹。他左手刚刚抬起,“当”的一声震响,一支羽箭已经狠狠地射中手上盾牌。铁箭被撞击得改变了方向,向后斜飞出去,余势竟然不绝,嗤的一声射入土中,直没及羽。

一撞之下,三员外的铁箭果然被盾牌格挡。

然而祝七衡虽然成功挡住来箭,但是左手臂竟然被震得隐隐有些发麻。他心中不禁骇然。三员外断魂铁箭之威,果然骇人听闻。

暗将丝毫不受这边的影响,脚下毫不停歇。乘着祝七衡抵挡来箭的这片刻功夫,他又将距离拉开近丈。

祝七衡暗哼一声,右手再次凌空虚抓。

他这一抓正是镜花庄绝学之一“南山探菊手”。这门武功名字虽然文雅,其实却是凌厉非常,隔空摄物,爪无虚发。特别是在祝七衡手中使来,更有一种霸道的气势。

祝七衡这一次的目标却是暗将的双脚,抓力到处,暗将应声跌倒在地。

一丈的距离在祝七衡来说不过一步之遥,即使三员外飞箭来救,祝七衡也完全有把握磕飞铁箭,同时将暗将一举成擒。一旦拿住暗将,三员外投鼠忌器之下,就更是鞭长莫及了。

然而这一步,祝七衡却终究无法跨得出去。

就在这一瞬间,祝七衡忽然感觉到一阵令人心神震颤的寒意。

祝七衡自从悟道以来,对危险的感应已不知有多少次,但是从来没有一次像此刻这般让他霍然心惊。

这心惊竟然已经隐隐带着一种从内心深处升起的恐惧。

刹那之间,身边的气氛竟然也变得有些诡异起来。火光虽然明亮依旧,但是在这明亮背后却隐隐潜入了一种黑暗,一种人眼看不到却又分明充斥了四面八方暗流。仿佛有一种绝不应属于这个人世间的存在,忽然踏入这天地之间。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也有些凝滞。

祝七衡第一次霍然转头,望向羽箭飞来的方向,像是要努力望进这黒魖魖的山里,找到那个恐怖的根源。

他隐隐感觉到某些令人恐惧的传说,马上就要变成现实。

碧雨宫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当然有着自己严密的情报系统。三员外作为对手六刀盟的核心人物,自然也是碧雨宫的情报组织重点关照的对象。经过多年的收集和研究,三员外的各种资料已经事无巨细的保存在碧雨宫的资料库中,其中有许多资料都是绝对的机密。这些机密中既有合乎逻辑的事实,也少不了一些似乎是捕风捉影的传说。

祝七衡身为碧雨宫的一个重要人物,自然是可以接触到这些机密的少数人之一。但是他了解得越多,此刻就越是觉得不安。

就在天地间已经完全沉寂的一霎那,祝七衡忽有所觉。

他蓦地大喝一声,恍如平地响起了一声惊雷。全身衣服忽然一齐鼓动起来,头上须发也忽地一起飘动,像是一种无匹的力量瞬间在他身上炸开。祝七衡左手抬起至胸,右手也紧紧握在了左手小臂上,内力到处,左手上的盾牌竟然散发出一种肉眼可见的蓝光,整面盾牌像是忽然笼罩在一层蓝色烟雾中。

祝七衡已经把全身功力提升到极致,齐齐注入手上盾牌之中。远远望去,祝七衡俨然像是变成了一位雷打不动的天神。

只是不知让他如此如临大敌的,将是什么样的敌人?

一旁的镜花庄众人被祝七衡这一喝震得齐齐一惊,除了祝子奇等三两人之外,其他的人更是被眼前诡异的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

这已经完全超出他们对武功的认知,透着一种莫名诡异的色彩。

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现场忽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般的震响,仿佛是一把千钧的重锤重重敲打在一面巨大的铜锣上,震得人耳鼓发麻。在这声巨响当中,一束肉眼难辨的黑气不知从何而来,猝然击中祝七衡左手的盾牌。

盾牌应声而碎。

黒气穿过盾牌的阻挡,竟不曾变向,势如破竹般刺穿祝七衡的左臂,其势依然不减,接着又重重破入祝七衡的右掌之中,径直从掌背穿出,直指向他的心脏。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黑气的尖锋已经探上祝七衡胸前的衣服,只需再向前数寸,立时就可取了祝七衡性命。

然而这道黑气穿透祝七衡的右掌之后,力量似乎也终于耗尽,竟然再也无力寸进。

黑气略微一顿,有如活物般左右扭动了几下,忽地飕然而散,瞬间消失不见,像是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般。然而在祝七衡手上留下的伤痕,却实实在在说明这一切都不是虚幻。

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凄厉如鬼哭般的厉啸,由近而远,像是某种不知名的野兽,带着一种深深的不甘,黯然而去。

以祝七衡之强横,此刻吃痛之下也不禁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他的身体更是在巨大的冲击之中,腾腾腾向后倒退了四五步,几乎站立不住。祝七衡忍痛勉力站定,却又感觉喉咙一甜,一口鲜血竟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

镜花庄众人都惊得震在当场,竟没有人注意到那暗将趁这片刻功夫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祝七衡缓过一口气来,大声叫道:“快找地方躲起来。”

他的声音中竟然带着一种深深的惊惧,喊着率先朝营地里奔去。镜花庄众人闻声霍然惊醒,这才意识到此刻完全暴露在三员外的弓箭之下。以三员外方才表现出来的可怖功力,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人能接下他一箭。

众人纷纷跟在祝七衡身后,抢进营地,躲在马车后面,遮挡住身形。一直到众人都藏了起来,却再没有羽箭射下来。

祝小草靠近祝七衡,问道:“五叔,你的伤势如何?”

祝七衡这片刻之间已经止住了血。但他分明还是心有余悸,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还好,万幸我见机得快,没有伤到骨头。但是短时间之内是不能再动手了。”

祝小草舒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又犹豫了一下。他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问道:“那……是什么?”

祝七衡知道他要问什么,却没有马上回答。他眼中竟又浮现出一种惊惧,明显是惊魂未定。祝小草素知这位五叔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此刻看到他这种神色,心中更是暗暗吃惊。

过了许久,祝七衡才从嘴里挤出两个字:“妈的……”

话音未落,就听到旁边一个人惊呼:“那边还有一个弟兄没回来。”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十丈开外的火堆依旧在燃烧,火堆附近躺了一个人,正是那个“破锣”。原来破锣被三员外两箭钉在地上,却没有丧命。此刻神志已经不清,却还在轻微地挣扎着,口中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

众人的目光刷的一下集中在展平身上。展平身为“破锣”的老大,竟然临阵抛下受伤的弟兄,独自跑回,这实际已经犯了江湖中的大忌。

展平只觉得心中万分惭愧,血气上涌,脸上登时被涨得通红。他连忙说道:“我去把他接回来。”

展平招呼了一个手下的弟兄,从藏身处跃出来,向破锣跑过去。两人很快就跑到破锣身边。此刻破锣被两支箭钉在地上,要将他抬起来,首先要把箭从地上拔取出来。展平二人配合日久,心意相通。两人分别握住破锣的两只手臂,只待一齐使力,就能将两支箭一齐拔起。

哪知两人正准备用力,骤变突生。

先是展平忽然惨呼一声,向后就倒。倒地之后才见他的咽喉处赫然插着一只羽箭,当时就气绝身亡,只有那支铁箭还闪烁着狰狞的乌光。

另一个人乍见变故突生,反应竟十分迅速。他一个倒翻出去,顾不得救人,拔腿就跑。然而才跑了两步,就厉叫一声倒在地上,咽喉同样被一支羽箭直接洞穿。

这边祝七衡等人尽皆骇然,同时又不禁有些面面相觑。

眼前这片空地,俨然竟成了一个死亡地带。

祝小草叹息着说:“三员外本来可以一箭就了结了这位弟兄,但是却劳心费力地用两箭把他钉在地上,原本就是居心叵测的。”

祝七衡恨恨地说:“妈的,难道他竟是要以这位弟兄为诱饵,引我们一个个上去送死?”

众人都觉得大有可能,一时之间都有些不寒而栗。

却听祝子奇淡淡地说:“三员外的用心恐怕不止如此。”

祝七衡说:“哦?他还能有什么用心?”

祝子奇说:“这恐怕是一种挑战。”

“挑战?”

“三员外要想杀一两个人完全用不着这么麻烦。”祝子奇说,“他这么做等于是向我们下了战书,看我们敢不敢,能不能去把这位弟兄救回来。”

祝七衡眉头一跳,说:“我们?”

祝子奇说:“我们,就是镜花庄。”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时之间都沉寂下来。

祝七衡脸上腾地冒出一股怒气,咬着牙说:“妈的,这混蛋欺人太甚了。”

卫十五娘轻轻蹙着眉头,说:“实在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三员外会怎么做。”

王总管虽然预料到她未必真的能够提供什么线索,但是真正听到她这么说,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王总管看了苏剑笑一眼,苏剑笑叹了一口气,说:“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能尽快擒到暗将了。”

王总管点点头说:“那我先告辞了。”说完下车离去了。

苏剑笑等到王总管的背影从视线中消失,才转头凝视卫十五娘。只见她双眼泛红,脸带泪痕,显然是刚刚哭过。苏剑笑知道她对宋猛感情深厚,毕竟与自己大不相同,心中不禁大为怜惜,低声劝慰了几句。

正说话间,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金属撞击的震响,然后又是一声凄厉的鬼啸。苏剑笑心中蓦地一动,不觉转头向声音来处看去,脸上浮现出一丝异样的神色来。

卫十五娘看到苏剑笑这个反应,不由得有些诧异。苏剑笑却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只是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对了,你发出暗号叫我过来有什么事么?”

原来苏剑笑与卫十五娘之间约定了一些简单的联络暗号,以便守望相助。方才苏剑笑是从窗户中看到卫十五娘用灯光发出的暗号,这才临时编了一个理由,把王总管骗到这边来了。

卫十五娘听到苏剑笑问起,神色不由得一黯,看得苏剑笑心头一紧。卫十五娘忽然抬起头,神色中透露出一种坚决来,说:“四哥,我要和你逃出去。”

“什么?”苏剑笑大感出乎意料,万万想不到她会有逃跑的念头。转念一想觉得这原本也是人之长情。看到宋猛忽遭横死,悲痛之余她自然也不免害怕同样的事情落到自己身上。

但是卫十五娘却摇了摇头,说:“我并不是怕在这里会被人害死,而是……”她的脸微微红了一下,接着说:“那个祝小草老是来纠缠,十分烦人。”

苏剑笑脸色微微一变,说:“这件事我已经透过王总管警告过祝小草了,没想到他居然还敢如此。”

卫十五娘看到苏剑笑生气,却又摇了摇头,说:“他虽然缠得人心烦,却也不能真的对我怎么样,我倒不怕他。只是他经常说一些你的坏话,好像对你恨之入骨。而且还经常威胁说要害你的性命。四哥,我听得出来他是认真的。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担心再呆下去,他真的会加害于你。”

苏剑笑听到她居然是为了自己着想,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不忍违逆她的好意,只得说:“要是能离开当然好,只是我们没有任何办法能躲过他们的耳目。就算我们能偷偷逃出这个营地,外面是荒山野外的,我们两个人武功尽失,这黑夜里赶路危险不说,最有可能的是走不了多远就要被他们给抓回来了。”

卫十五娘脸上忽然露出一种调皮的笑容,露出一排编贝一般的玉齿。她这一笑就如雨后彩虹般的美丽,看得苏剑笑也不由得一呆。卫十五娘说:“四哥放心,只要我们能离开这个营地,就肯定能远走高飞。”她声音放得更低,神秘地说:“因为我们有人接应。”

这下苏剑笑才真正大吃了一惊,说:“有人接应?是谁?”

卫十五娘说:“是二哥。”

“二哥?韦景纶?”

卫十五娘点点头说:“那天马原说杀了二哥其实是骗人的。二哥被他偷袭虽然受了点轻伤,但是却成功地逃脱了。我们被镜花庄的人抓走以后,二哥也想了个办法混了进来,现在就躲在这个营地里面。”

苏剑笑想起那天马原其实并没有说杀死了韦景纶,只是模模糊糊地暗示了一下。现在想来,那不过是为了打击宋猛的心理所用的一点手段罢了。

苏剑笑问:“他怎么接应我们?”

卫十五娘说:“二哥已经准备好了三匹马,只要我们有办法能逃出这个营地,就可以有多远跑多远。而且,二哥给我准备好了兵器,还偷偷地解除了我身上的武功禁制。”

卫十五娘从怀里取出一张绣花手绢,轻轻地向上一抛。布制的手绢在空中舒展开来,像一朵浮云轻飘飘地向下落去。卫十五娘右手伸开,五指微张,手指白皙纤弱,柔美得像是一朵凌空绽放的兰花,轻轻地印在飘落的手绢上。手绢上立时无声无息地出现五个指头大小的小洞。

这正是传自华山不老峰的绝技“兰花拂穴手”。

苏剑笑呼吸也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说:“也就是说现在只剩下怎么逃出这个营地的问题了?”

卫十五娘说:“这个问题我原来也没有办法解决,今天叫你过来本来只是想告诉你二哥的事情。但是听了王总管的话,我知道我们的机会来了。”

苏剑笑说:“哦?什么机会?”

卫十五娘又笑了笑,说:“其实我知道三员外会用什么办法对付他们的马。”

祝小草叹了一口气,说:“即使不是为了帮派的荣誉,一位弟兄在那里无助地等死,我们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无动于衷么?”

众人闻言都不住地点头。兄弟义气永远是江湖中人最看重的东西。性命可以不要,但是绝情绝义的事情绝不能做。

江湖中刀头舔血的好汉虽然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但是人性中还是有其光辉的一面。或者正是这种人性中的光辉给了他们某种心理的慰籍,支撑着他们在这险恶的江湖中勇敢地活下去。

祝七衡哼了一声,说:“他既然已经划下了道来,我们拼着性命不要也得接着。何况这面前又多了两位弟兄的杀身之仇。”不远处展平二人的尸体一动不动,咽喉上插着的长箭触目惊心。众人看得都是心头发颤,却没有一个人露出胆怯的神色。

祝子奇轻轻咳了一声,说:“是不是跟王总管和七叔他们商量一下?”

祝七衡说:“商量个屁,等跟他们商量出个结果来,眼前这位弟兄尸骨都凉了。”他吃了这么个大亏,方才惊惧于三员外那一箭之诡异恐怖,倒还不觉得怎样。这时平静下来,竟然掉了伤疤忘了疼,只觉得让暗将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逃了出去,面子上大是过不去,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个场子找回来。

祝子奇虽然猜到他这点心思,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这话说得有道理,只得说:“那我们得想个好办法,务必一击得手,确保万无一失才好。”

祝七衡环顾了一下众人,问道:“你们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他身前的一个人说:“三员外的弓箭之所以威胁这么大,都是因为这三堆火把四周照得这么明亮的缘故。如果能灭了这些火堆,三员外的箭也就不足为惧了。”

祝七衡点点头说:“有道理。有什么办法可以灭了这些火呢?”

另一个人说:“那些火堆离这里不过几丈,取几个重物扔过去,应该就能把火压灭了。”

祝小草苦笑着摇头说:“那些草堆里放的是从大食国传来的不灭火油,用水浇都浇不灭。用东西去压的话,不但压不灭它,恐怕扔过去的东西都要给烧着了。”

众人沉默了片刻,又有一个人说:“我看这几堆草也烧不了多久,我们等火自己熄灭了,自然就可以上去救人了。”

祝七衡大觉这个主意不错,正要点头赞同,却听到祝子奇冷冷地说:“不要说这位弟兄能不能捱到火堆熄灭,火堆熄灭前的一刻,三员外肯定一箭射杀了他。”

祝七衡说:“三员外为什么肯定要射杀他?”

祝子奇说:“三员外下的这个挑战不会是没有条件的。我想这个条件肯定就是要我们在火熄灭之前把人救出。到那时如果还不能把人救回来,我们就已经输了,三员外当然也不需要再留着这位弟兄了。”

祝七衡烦躁起来,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小子平时不是鬼点子挺多的吗?这会倒拿一个主意出来呀。”他向来不喜欢祝子奇,觉得这个侄子少言寡语心机深沉,不太对自己的胃口。

不过他此刻虽然有些生气,却也真的希望祝子奇能拿出个主意来。

祝子奇说:“小侄倒是真的有一个主意。”

祝七衡说:“有什么主意就快说,别婆婆妈妈的。”

祝子奇也不生气,不紧不慢地说:“三叔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要害怕三员外的弓箭?”

祝七衡说:“废话,一箭射过来命就没了,谁能不怕?”

祝子奇说:“不错,我们之所以害怕三员外的弓箭是因为我们怕死,如果我们不怕死也就不会怕三员外的弓箭了。”

祝七衡不禁有些气结:“这世界上有谁能不怕死呢?”

祝子奇说:“这世上当真谁都怕死么?”他说着转身看向一个方向。祝七衡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眼睛也不由得一亮。

那边正是一个临时驻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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