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子和念君静静地听老翁诉说心中苦楚,有时候不问不答并不代表着冷漠与无情,他们最大限度上给了老翁得以说说心里话的空间。
老夫妇一家最需要的不是同情和怜悯,而是儿孙的陪伴以及想要找人倾诉的心声,他们虽穷,却很是要强自立,夫妇俩年纪一大把,现今唯一的心愿不过是希望他们的团团能安康顺遂的长大。
“要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呀!我儿子儿媳若不是去年硬要去小县给人做工,也不会半路被强盗所害,一去不复返呐!团团这孩子生来命苦,这辈子投生在我们家算是遭了罪了,也不知我和老婆子能照看他几时,唉~”
老翁默默浸湿眼角,脸上的惆怅与苍老加重了几分,这厢还说着,那边老妪便将孩子从屋中抱了出来。
“老头子,你快来抱抱,我怎么哄都哄不好。”
老翁小心翼翼地抱过孩子,用世上最温柔的动作哄诱孙子,像是捧着什么世间珍宝。
“哎呦呦~团团,爷爷在这儿呢!不哭不哭啊~”
可即便是被老翁如此哄着,孩子的啼哭声也没有停止,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势。
“今儿这是怎么了?我头晌刚喂过团团米汤啊!怎生哭的这么厉害!”老妪见自个儿小孙子哭得撕心裂肺,她的心也不由跟着揪在一块儿,心疼的紧。
华容子听着满院的哭啼声,心下也不甚好受,眉心微微一皱,他是会抱小孩儿的,小优小时啼哭起来便不易哄诱,他娘亲哄不好时他就有点跃跃欲试,可每每都会被他继父制止,呵斥他笨手笨脚别再摔了他儿子,有一回家中只剩下他和小优二人,小优又啼哭起来他才得以寻着机会哄抱弟弟,果然没多久小优便在他怀里又睡了过去,可现如今他却着实没法子再尝试抱孩子了,他不敢。
“可以……给我抱试试看吗?”
余下三人闻言皆看向念君,老翁嘴角绽了三分笑,将孩子稳稳地抱给念君,说道:“那麻烦姑娘了,你试试看。”
念君其实心下也很不安,她委实是第一次抱小孩儿,可方才仔细观察过老夫妇抱孩子的手法,她觉得自己抱应该没问题,便就想试试,不然孩子始终哭下去总归不是法子。
念君抱着团团前后轻轻地摇了摇,还用温热手掌极富节奏地拍他,冲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试着用温柔慈爱的眼神安抚传达给他。
团团生的极是玉雪可爱,眼里不停打转的泪花欲落未落,浓密的睫翼上泣着滴滴泪珠,分外惹人怜爱,看得念君的心都快化了。
许是团团真的接收到了念君的安抚信号,又或是她那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驱散了所有不安,再或是被她貌美的容颜所深深吸引,一时竟忘记了继续哭泣。
总而言之,团团确实在念君抱他后成功止住了啼哭声。
老夫妇俩见状当下转愁为喜,老翁感谢道:“真是太谢谢姑娘了,看来我们团团啊颇为喜欢你。”
老妪也笑道:“念君姑娘生得好,性子又温和,小孩子见着都喜欢,你瞧,我们团团还冲你笑呢!”
念君闻言连忙垂头去看,当即喜上眉梢,眼角更加柔和。
他笑起来时嘴角总会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好比春日盛开的梨花一样美,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直直望向自己,还伸出小手轻轻拽住了她胸前的衣襟。
念君忍不住用自己的手去试勾团团的小手,却被他一下子攥住,触感软乎乎的,这一攥也仿佛攥住了她的心。
不知为何?念君下一瞬对着华容子就是一笑,几乎是下意识的。
华容子望着她极其高兴的笑容,不禁怔冲了下,在她清澈的眼眸中看到了溢于言表的喜悦,仿佛在跟他说:“你快瞧,他对我笑了。”
“念君姑娘不仅会抱孩子,还招小孩子的喜欢,日后做了娘亲定能把孩子照料好。”
此话一出,念君当即一愣,心里不由激起了千层浪,“做娘亲吗?我自己的……孩子!”
这是念君自己从未在意想过的事,因为太过遥远了,她的确很喜欢小孩子,他们拥有这世上最纯真的笑容,最美好的心灵,好似能荡涤所有的黑暗与不堪,可一思及起自己做娘亲,她便有点无所适从。
华容子从始至终一直坐在桌前不曾动过,他今日格外话少,由近即远地望向念君可以看到她极为娴熟稳妥的手法,边抱边悠,笑着逗怀里的孩子,春日暖阳的光辉打在她身上莫名就营造出了一种好娘亲形象,贴切的不行。
“日后终归……是要嫁人的,说的没错,你……定会是个好娘亲。”华容子此刻一定不想承认,自己在心里默默念出的话略带了一丝不是滋味儿,后来当他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却又碍于身份不能给予对方回应时才知晓那种滋味名曰:苦涩,而有种苦涩,又叫情念。
话说到底是谁人要见若浔老道?连他自己都煞是疑惑,直到……
“果然是你!浔~阳~子。”
“浔阳子”这个名字若浔老道已经有将近十多年没再听人叫过了,这是他最初的道号,他师父莽荒真人赐他名为浔阳子,赐他师弟名为清诚子,寓意“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村长家较之老夫妇家境况要好上太多,无论是院子还是里屋都还算宽敞明亮,此时屋中坐有四个道士,方才说话的就是为首之人——明渊道长。
明渊道长现今任百里县道观的观主,但此道观并不是皇家所造,而是明渊道长的师父秋远真人留下的,为当地商贾合资替他所建,秋远真人故去后就顺理由明渊道长继承。
若浔老道时隔多年再次见到明渊道长心中颇为惊讶,他师父莽荒真人与秋远真人是旧识,所以弟子之间也熟悉相识。
“明渊,好久不见。”
“可不是好久不见~我都险些以为你不在人世了,上两次去王都宫内参加道友会碰见清诚子,他半点都没透露,没想到如今你们师兄弟倒是又凑在一起了,怎么?你……不云游四海啦?”明渊最后的语气似带了丝嘲弄。
若浔老道闻言无所谓地笑了笑,回道:“嗯,暂时不走了,帮着我师弟打点打点上清观。”
他和他师弟早先就不太喜欢这个明渊,一点没承着他师父秋远真人的好道骨与风范,总带着一股子小家子气,道法才能一般,却爱嘲讽自傲。
“哼~当初硬要抛弃名利和皇家道观知观的头衔跑去云游四海,到头来还不是抵不过名利双收的诱惑,看着师弟做大上清观眼红了吧!”
当然,这只是明渊心中所想,自不会公然说出来,他今日可还有事相求于他呢!
“如今你能幡然醒悟……回来帮衬清诚子一二甚好,他现在是众道观观主之首,圣人面前的大红人,以你们亲师兄弟的关系,得他提携简直太容易了,你道法又高,来日再做个知观更是没得说!”
若浔老道从他的话里听出了酸酸的感觉,定是羡慕眼红他师弟的成就,连带着还不忘挑拨离间一回,可他和清诚子不止只有师兄弟情分,从小两人便在一起修道,彼此也最是了解,更多的反倒像是家人之间的情感,于是淡然笑之,道:“我们之间不讲究那些,况且……我也不在乎什么知观之位。”
“唉~你还是老样子,随性自在的很,我有时候啊都佩服你。”话是这么说,可心里却想的是:“装什么呀~谁不知道谁那点儿小心思,真是不识抬举!”
“哎?你好端端地怎么把道号改啦!不过……这若浔二字……倒也蛮好听的。”其实明渊知晓他为何改道号,这么问无非就是想嘲笑嘲笑他。
若浔老道闻言神情很是自然,笑道:“想改便改了,我也觉得这若浔二字极是好听。”
“得,给你个竹竿还往上爬了,为了个女人放弃所有简直是有病。”明渊极是看不惯若浔老道那副什么都不以为意还听不懂话的样子,师兄弟俩就没一个好东西,一想到清诚子,他更是火大,每次入宫见到他,总是那般清冷高高在上的模样,不就是当个道士之首嘛!有什么好牛气的!
“你怎么今日也来这儿了,可是有事?”
经若浔老道这一问,明渊才回过神,赶忙让他坐下说话。
“哎~小孩儿,再去倒碗水来。”
村长家的小孙子一溜儿烟地就跑了出去,没过片刻便端来了一碗白水。
“行了,快出去吧!”
小孩子不过六七岁的模样,生得黝黑,家中一下来了这么多人颇有些新奇,可看着那明渊道长威严的面孔便又心生畏惧,一溜儿烟地就跑没影了。
“这榆树村太过清贫,刚村长给我们沏茶,我一喝就吐了,那八成都不知道是哪年的陈茶,真是难以入口,还不比白水强呢!”
“对了,你们三个还不快给道长见礼。”说完,其余三人连忙向若浔老道见礼问好。
“这是我的三个徒儿,浔阳~啊不是~若浔,你可也收徒啦?”明渊本就随口一问,压根儿没觉得他能收来徒弟。
“嗯,收了一个。”
明渊闻言明显一愣,而后赶紧收敛神色继续道:“那敢情好,像我们这等道长身边怎能没个徒弟伺候服侍,不然多掉面子,你收得太少啦,赶明我送你几个。”
若浔老道听后只想翻一个大大的白眼,心道:“谁要你送的徒弟,你那三个都顶不上我这一个,我这个千金不换。”
“不必了,谢谢你好意,我为人不挑,有一个徒弟就够了,而且我这个……无人能比。”
明渊此刻也想翻一个朝天大白眼,“还无人能比,可真能吹!你不挑,我挑呗?”
“哈哈哈~若浔,你还真是始终如一,多年不变呢!”明渊说这话时还掺杂了别样意味,满是调侃嘲弄。
若浔老道人精的很,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明渊话里有话,他听得清楚明白,却不想和他一般见识。
之后便就是明渊单方面问,若浔老道简单答述,无非就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这些年都去了哪儿?过得如何?怎么不投靠你师弟?现下又如何打算?
可直到村长叫他们挪步院中吃饭,明渊道长也没说他为何来榆树村?
若浔老道自是不信明渊叫自己来是想跟他叙旧情,谈将来的,铁定有话与他说,再不就有事求他,至于缘何来此,他暂时心中还未猜出一二,就敬等他开口好啦!
明渊一看到饭桌上摆的那些菜,脸色便是一沉,心里厌恶的紧,虽早知榆树村穷苦,可也未料会穷到这份儿上,之所以一来就到村长家,无非就是觉得他家定比其他村民家过得要好,但现如今一瞧,他着实低估了榆树村的贫穷程度。
他那三个徒弟见到满桌“垃圾”后更是连眉头都拧在一块儿了,心说:“这是给人吃的吗?猪食吧!扔给乞丐人家都不带捡的,这村长家也太不拿我们当回事儿了。”
不得不说,还真的是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师父对徒弟的影响可以说是潜移默化,也可以说是影响深远,古云人生在世乃有三大幸事:遇良师,得良友,拥良伴,可得遇一良师,是何其有幸,又何尝不易啊!
名师出高徒没错!但很不幸的是,明渊既不是名师也不是一个品行端良之人,故而他那三个徒弟也长得歪瓜裂枣,内心糟粕。
身为道士,已是少一大幸,可如今却连良师良友也全然不剩!怎的一个此生无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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