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浔老道本是才回观不久,去小徒弟屋里照个面后便来了他师弟房中。
小徒弟和华容子一走,他便与明渊再次上了茯苓山,白天山路比夜里好走,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就到了他们昨夜安放母巴蛇的洞口。
令若浔老道好笑的是,昨夜明渊还一副不愿进洞,生怕有事的样子,今日竟主动要求和他一同进洞察看,想也知道,必定是介怀昨晚之梦,害怕他看的不够仔细,非要自行检查一番才安心。
结果……自然是无事,母巴蛇依旧躺在昨夜若浔老道所摆放的位置,周围也未有滑行过的痕迹,如此一来,明渊可算是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一直飘忽的思绪亦顷刻间烟消云散,心想着不过是个无厘头的梦,没什么好疑神疑鬼的!
从茯苓山下来,明渊便一个劲地拜谢若浔老道,还说要请他去周围最近的萧县吃最贵的全素宴。
若浔老道起初并不在意他的话,可在听到“萧县”时眼睛却是一亮,立刻就想到萧县久负盛名的酒楼——笙萧楼,再一想自己这两日替他劳心劳力,连睡眠觉都少睡不少,吃他一顿简直太应该啦!故而也就未加推辞地便应了。
若浔老道喝完他师弟给他斟的一盏茶,咂咂嘴道:“那明渊可是半点儿都不随秋远道长,现今也是愈发高傲势利,这回要不是看在秋远道长和咱师父的情分上,我才不会帮他呢!”
清诚子闻言,点了点头,“帮他一回已是仁至义尽,往后如何……他自己受着便是。”
二人说完皆沉默许久,想起了往日在莽荒山大家相聚的时候,那时他们的师父健在,弟子和睦,大家俱都齐心向道,而如今却是……
时过境迁,一切皆已物是人非。
转眼,已是纪广在上清观养伤的第三日。
他始终住在华容子的寮房,而华容子则是每日打地铺,观中不是没有空闲的房间,可纪广浑身都带伤,近几日不易下床走动,所以华容子也未让他去其他寮房住,他自己就更加不会去了,哪儿也比不上自个儿寮房住着舒坦。
————三清殿————
此时殿内只有清诚子及五个徒弟在,其他道士们一律在各个偏殿守着,以便随时招待来访香客。
正德,正玄大前日便被清诚子派去了春田郡,春田郡乃是大历最小的郡,仅管辖三个小县,可前几日开始就陆续出现牲畜无故消失现象,当地道观率先怀疑是妖孽所为,但苦寻踪迹多日无果,只得着人来上清观请人。
正德办事牢靠,正玄果敢利落,二人协助起来颇为默契,去后第二天就成功找到了妖怪的老巢,是一只道行尚浅的虎妖,他甚是机敏聪明,行事也很小心谨慎,他选择夜深人静之际动手,凭借敏捷的身手直接咬断牲畜的脖子,让其无法嚎声,而后再悄悄拖走,他们找到时巢穴周围满是动物的骨架,大型的小型的比比皆是。
“正德,你来说说春田郡的情况。”
“是,师父~春田郡一事确是妖怪所为,是一只道行不高的虎妖作怪,那妖行事小心谨慎,竟将巢穴安在了郡边角的荒山深处,我和正玄师弟费了好大劲才寻到,那虎妖一听见有动静便想跑,好在正玄师弟及时施定妖法定住了他,但……我们并没有杀他,他尚未化形,且未曾伤害春田郡百姓的性命,我俩便只给了他一个教训,用定妖法定他半旬,他也答应我们日后绝不再踏入春田郡,之后会乖乖回山修炼。”
还未待清诚子发声,正清便抢先说了话,“师兄,你们也太过仁慈了,为何不直接收了它,这可真叫放虎归山了,你们怎好相信一只妖所说之言,万一他再犯,倘使伤了人,又该如何?届时岂不损的是咱上清观的名声?还不叫他人说咱师父治妖不力啊!”
闻言,正德一时被怼得没了话,好像……被正清师弟这么一说还真感觉自己做的草率了些,心下不由开始怀疑自己。
正玄一听,眉心当即一拧,反驳道:“这不叫仁慈,这叫凡事留有余地,他不过是只急于修炼化形的小妖,之所以抓杀牲畜,是因为听信他妖传言,说吸喝人血可以加快化形,但他不愿伤人,便想退而求其次,觉得吸喝牲畜血也有同样效果,他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妖,为何要赶尽杀绝?”
正清听话自是不敢示弱,他本就看不上这个正玄师兄,“哼~正玄师兄倒是会说!你饶过他,他可未必感恩你,来日真出了事,师兄还能这么说?”
“我们要的从来不是感恩,只是给他个改邪归正的机会,不走捷径安心修炼才是正道,一种信任而已,何况……还有当地道观看着。”
“正玄师兄,你在说笑吗?跟妖谈信任,你有没有搞错,他们是妖,一向最会装傻充愣。”正清哼笑不止,觉得听了个天大笑话般。
正灵站在最末端耳听八方,心道:“自打上次与正玄师兄发生不快后,正清师兄现在是愈发不喜正玄师兄了,可我觉得……正德师兄和正玄师兄做得很对呀~何必要赶尽杀绝?”
清诚子手执拂尘站在正中央,一直未言语,不曾打断弟子间的争执对话,他倒要看看修道这么多年,他们心底都是怎么想的?
果不其然,各有各的见解,但他今日委实对他这个素来少言寡语的二弟子刮目相看,正玄所说的每一句都煞是在理,足以深入人心,清诚子打小看着这几个徒弟长大,对每一个人的性格特点也颇为了解,别看这个二徒弟不爱说话,但清诚子一直就知晓他是个看事通透的,做什么事也一向有自己的风格主意。
不像正德,做事太过优柔寡断,还易被他人影响,方才正清说他时,他就仔细观察了这个大徒弟,明显是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了,心性不坚定。
最令他大失所望的便是——正清,原先还只是恃才傲物,忌妒心强,现今却变得注重名利,残暴无仁起来,往日他教与他的怕是全忘到脑后去了,上清观的名声固然重要,但也得建立在无愧良心,无愧圣上,无愧百姓的基础上。
“行啦!”清诚子不想两个弟子因此离心不快,便适时出声道:“此事已了,便不用再纠结对错,往后你们只需记得三点:无愧良心,无愧圣人,无愧百姓即可,还有……千万莫要忘记入道初衷才是。”
最后说完,清诚子似有意无意地看了正清一眼,心道:“希望你能听懂为师的告诫……才好。”
正清不傻,几乎是瞬间便瞧见了他师父瞥他的一眼,那一眼里带着复杂的深意,想了想,他心下当即升起一团怒火,憋闷暗念:“难不成……师父这些话是说给我听的?我哪里有说错?”
清诚子本欲就此让几个弟子下去,恰在此时,就见华容子走上前犹豫道:“师父,我有一事……相求!”
其实此事,华容子也无甚把握,因为……完全不符合观里规矩,亦可以另作行事,但他想留下……
清诚子闻言有些许怔愣,他还从未听这个关门弟子求过他什么,今日这是怎么了?于是他含笑追问:“你有何事……要相求为师?但说无妨。”
“师父,能不能……让纪广从此留在上清观?他还小,如今……也是无依无靠。”
说完,华容子又补充了句:“若是将他安放在别处倒也不是不可以,可终究……抵不上上清观安全。”
清诚子望着眼前爱徒,又听闻今日他所求,清严眉眼不禁放得柔和,他知晓那孩子的遭遇,那日华容子已跟他讲清,虽然答应将纪广留在观里不合规矩,可他还是不加犹豫地应了,因为他明白华容子定是想到了自身遭遇,才不愿一个与他一般的孩子这么小就承受漂零之苦。
“好,待他伤好的差不多时,你就给他从后院选个寮房,总住在你房不妥。”
待清诚子说完,华容子有短暂一刻停滞,他没想到他师父答应的这么痛快,他师父向来注重道观规矩,若浔老道和念君之所以可以住在观中,是因为若浔老道与他师父有着师兄弟的关系,按规矩,皇家道观不能随意收留外人,倘若碰上需要帮助的都交由当地知县安排。
华容子心念感激,知晓师父对他好,忙道:“谢谢师父。”
清诚子鲜露出慈爱地笑,挥了下拂尘,“去吧!”
话说昨夜……
华容子吹熄烛火,一人躺在榻上,一人躺在榻下,一室的安静,须臾后,本闭眼准备睡觉的纪广忽听榻下有翻身响动,随之便传来华容子清冷的嗓音。
“纪广,你可愿意留在上清观?”
纪广听完差点没从床榻上蹦起来,他简直太愿意啦!不是因为上清观有多好,而是……倘若他能留在这里,就可以每日都见到华容子哥哥和念君姐姐了,他真的好喜欢他们俩,就像自己的亲人般亲切。
华容子迟迟未得到回应,还以为他是不愿意,但很快便听到一声压抑的哽咽。
“我愿意,纪广愿意留在上清观,因为这里……有你和念君姐姐。”
华容子闻言在漆黑室内微微绽了笑容,无人看到的,不带掩饰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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