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苒很少跟姚老爷一起出现在人前,哪怕是府中的管事伙计,没见过舒苒的也不在少数。
众人都知舒苒的家世背景,识文断字那是必然,却没想到她会如此有担当,能说出这般掷地有声的话。
姚老爷在漕河镇算是个厉害人物,能说出这番话的姚太太, 必然也是不简单的。
原本还想要撒泼打滚,逼着姚家救人的,瞬间都熄了火,一时间还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现场安静的落针可闻之际,一个满头白发颤颤巍巍的老妇人走了出来,满脸哀痛的说道:
“老身多谢太太大恩大德,只要您愿意派人救助我家孙儿, 哪怕最后人没救回来, 老身也感激不尽。”
有了第一个家眷的发声, 后面就接二连三的响起了道谢声。
论理,出事的伙计都是跟姚家签过契书的,哪怕真的因此丧命,那也是他们自己命不好,姚家打发人送些丧葬费事情也就了了。
可此次事件牵扯的是三十多条人命,若草率处理,只怕姚家为富不仁的名声是跑不掉了。
舒苒听着道谢声,看着这群被生活磋磨饱经沧桑的一张张脸,她心里也不是滋味,真的是众生皆苦。
柔声安慰道:“请大家耐心等待,靠右边的这商铺是我的嫁妆,如今正闲置着,这会儿还下着大雨, 大家先进去躲会儿雨,等着救援的消息。”
也是赶巧了, 舒苒的嫁妆铺子正好租赁到期, 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 可以容纳百余人,倒是暂时可以进去避避雨。
最先站出来的那位老妇人沉声说道:“姚太太不用替我们操心,我们想去现场看看救援情况,您怀着孕身子重,才更该进去避避雨。”
舒苒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后续的赔偿事宜也需要她积极跟进,若她真有个意外,对他们这些受害者家眷来说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舒苒闻言也并未勉强,带着几个愿意进去躲雨的家眷进了商铺,将他们安置妥当后,舒苒还是准备去现场看看,没有其他人在她就得坐镇指挥。
谢东来与王管家的效率很高,舒苒到达现场的时候早就开展救援了,下水的人很多,不仅仅是青壮年,有那水性极好的老人也参与进来了。
可宜兰河面积极大,支流众多,且很多地方更是深不见底,加上风雨交加又是晚上, 与其说是救人, 倒不如说是打捞尸体更确切。
也有那命大的, 水性极佳,一时脱力沉了下去,救援来的及时倒也能捡回一条命。
可这样的人极少,搜寻了大半夜,也不过只找到两个,还都已经气若游丝了,这个时候早早侯在现场的大夫就起了作用。
经过一系列的紧急救治,好歹将生命挽救回来,家眷们将这一切都瞧在眼里,心里有再多的悲愤,都不该对着姚太太发泄,于情于理人家是真的尽力而为了。
可这不是现代社会,没有高科技的救援设备,舒苒很清楚,到现在还没救上来的,多半都是尸体了。
到了后半夜又陆续救上来了十几人,可惜救上来的时候太晚了,哪怕几位大夫全力抢救也都没甚大用,接连几个都是如此,一时间家眷们伤心欲绝痛哭声此起彼伏。
舒苒毕竟是身怀有孕,怕撞克了对孩子不利,并未凑上前,好在还有舒骏在,他年纪虽不大,可为人处世颇为老练圆滑,将事情处理的仅仅有条,这是舒苒没有想到的。
他忙上忙下的打点琐事,尽量照顾到所有人,雅墨斋那边的动作也快,紧赶慢赶的送来了一马车的吃食。
食物就直接放在了闲置的商铺,如同自助餐一般,有饿了累了的救援人员就自己去取餐。
舒苒从现场回来后,就待在商铺上方的小阁楼里,这里虽小,却能隔绝外界的人,还摆放了一张竹编的藤椅,云杉直接将马车上的被褥拿过来铺上,催促舒苒歇息。
“太太,您不愿回府里待着,婢子能理解,可您不能这么干熬着啊,您受得了,哥儿也受不住啊,后续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您来处理呢。”
舒苒其实已经很疲惫了,但她却不想休息,内心深处总觉得还能再做些什么。
正想要开口拒绝,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云杉赶忙去开门,只见舒骏头发湿漉漉站在门外,他对着云杉笑了笑,然后走到舒苒身边。
轻声解释道:“我瞧着阁楼的烛火还亮着,猜测姐姐并未休息,就抽空过来看看。”
舒苒拿出怀里的帕子替他擦拭着,“外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可还有生还者?”
舒骏沉重的摇摇头,“姐姐不笨,理当清楚现实情况,如今还能有生还者的可能性不大,我知姐姐心里难受,可也不得不接受现实,你这样挺着也不是办法。”
舒苒的动作一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道:“也是我太过奢望了,明儿一大早你让谢管事和王管家到我这里来一趟,我们商量一下后续的事宜吧。”
舒骏点点头,扶着舒苒走到藤椅上躺下,“时辰不早了,姐姐眯一会儿吧,明儿估计县令大人会来,到时只怕姐姐没得闲。”
舒苒并未拒绝,顺从的闭上了眼,舒骏手头还有好些事要看顾,也不能在这里久待,示意云杉跟他一起出去,到了门外,才轻声嘱咐道:
“你守好姐姐,天大的事都没她重要。”
云杉点点头,看了舒苒一眼,心疼的直抹眼泪,“辛苦舅爷了,若是老爷在府里,太太何至于这般操劳。”
舒骏皱眉提醒道:“莫在姐姐面前提姐夫,这个时候提只会让她更难过,有什么事还有我帮着一起扛呢。”
云杉点点头,不在多言,看着舒骏离开她才转身进去守着舒苒。
这一觉舒苒睡得并不踏实,脑子乱糟糟的始终无法进入深度睡眠,外面又吵吵嚷嚷的,哪里能睡好,天还未亮她就醒过来了。
云杉正在她身旁打着盹儿,她一动云杉就睁开了眼睛。
“太太,您睡醒了吗?天才刚亮呢,要不要再躺一会儿?”
舒苒摇摇头,昨晚过来时就没有上妆,晨起收拾一下倒也方便,“你去给我打些水净面,我要去外边儿看看。”
云杉赶忙点头答应,她动作迅速的打来一盆水,伺候着舒苒洗脸,然后替她简单的整理了一下发髻。
主仆二人刚从阁楼下来,就见谢东来一脸疲惫的走了进来,看见舒苒他赶忙请安。
“谢管事请起,如今找到多少人了?”
谢东来也不啰嗦,一脸沉痛的说道:“除了最早救回来的两人,其余一共打捞了十九具遗体,跟负责这趟货船的管事对接过,确定还有十人失联了。”
舒苒心情极差,失联的十人存活的几率不大,除非老天眷顾,他们被冲到河岸,恰巧被人所救,不然只怕是连尸体都难找了。
舒苒也没有其他能说的,只看着谢东来道:“竭尽全力找到他们的遗体吧,总得让家眷们有个念想。”
谢东来点点头,刚准备告退离开,就见县令大人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了过来。
云杉机灵的替舒苒将围帽戴上,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然后朝着县令大人走去。
县令的官职不高,但他是本地的父母官,辖区内出现这么大的事故,即便是再昏庸也不会坐视不理。
他本就与姚老爷交好,准确来说姚老爷给县令大人的银子足够丰厚,因而对着舒苒,他倒也客气。
简单的行礼问安过后,县太爷又问了一下现场的救援情况,舒苒毕竟是女眷,若非必要,她不方便在大庭广众,尤其是在场都是男人的情况下开口说太多。
幸好谢东来就陪在身边,他跟着姚老爷也是见惯大场面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极有分寸,挑些关键的东西事无巨细的与县太爷说清楚。
当然了,说话也是需要方式的,有时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极好的达到他的目的,至少听到谢管事的讲述,众人对姚太太的观感就不一样了。
试问他们府里的太太,有几个能当机立断这么快就做出正确部署的呢,这回看似姚家损失惨重,可不管是受害者家眷,还是与姚家有过生意往来的各家当家人,都将姚家的担当负责看在眼里。
现下是没什么,可往长远看,姚家的名望又上了一个阶梯,很多东西不是一时的利益得失能判断的。
县令大人看着不远处,虽悲痛欲绝,但不曾撒泼闹事的家眷们,对着舒苒就是一顿夸赞。
“姚太太果然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即便是姚老爷在府中,能做的也未必有你周全。”
舒苒戴着围帽,旁人看不清她的脸,倒让她自在了一些,她谦虚道:
“大人过誉了,若是我们老爷在家也会如此行事的,我姚家虽微不足道,可该担负的责任我们不会推却,银子赔了可以再赚,可人没了,留下来的家眷生存就困难了,待船上所有的人都找到后,该怎么善后就怎么善后,我们会竭尽全力帮助失去亲人的家眷重新生活。”
她这番话说的在情在理,县太爷听的连连点头。
“姚太太不愧是举人千金,本官倒是担心有些人会贪得无厌,想借此机会敲诈勒索,善后之事本官就来做个见证,若有人居心不良,立时就将他下大狱。”
县令是父母官,也见多了底层刁民的奸诈狡猾,想着姚老爷不在府中,两人又素来有些交情,多看顾一二也是应该的,毕竟是在他的治下,若是姚太太真的不作为,引起民愤他说不定也会受牵连。
舒苒闻言自是感激不尽,奉承话不要钱的似的往外说,当官的谁不爱听呢,一时间气氛颇好,随行的众人对姚太太真正是刮目相看。
有想借此机会看姚家摔跟斗的,甚至都嫉妒姚老爷能娶如此贤惠的太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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