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深夜子时都过了,街上的人声都消失了,客栈中的旅客也大都回来睡下了。除了窗外呼呼的风声以外,一切的声音都已逐渐归于了沉寂。
聂小蛮却仍不回来,景墨觉得翻覆不安。小蛮今天整天在外面应酬,怎么这样深夜还不回来?而且小蛮明知自己一个人在客店里卧病,假如没有必要,怎么这时还迟迟不回来?
一些不安的念头开始侵袭景墨的意识。莫非有偶然发生的案件把聂小蛮留住了吗?…或是他不幸地有什么意外的遭遇?这是自己在神经过敏吗?
不,因为有时候一个处处圆滑,乃至八面玲线的人,不一定是一个纯粹的好人。在官场上做事,要是肯负责的话,一方面固然可以受同僚推崇,另一方面来讲也不免会受人的嫉妒猜忌甚至怨恨。
自己和小蛮这些年来破案无数,所受到的各方面的赞颂固然不少,但暗中和两人结怨生恨的人也未始没有。此番两人出门旅行,何书达很可能已经说漏了消息,要是有什么歹人暗中算计聂小蛮,那也是大有可能之事。
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客栈的内外都已完全静寂,景墨兀自不能睡着。景墨的头仍在一阵阵地痛着,鼻孔中依旧觉得堵塞难受,似乎这头痛也是被这塞住的鼻孔牵动而起的。
突然有一种奇异的声音传入了景墨的耳朵。他稍稍一震,便从床上仰起了身子,敛神倾听。客栈中却仍死寂无声,再也没有什么声响了。坐了一会,景墨终于觉得有些疲乏了,于是重新躺下去,自以为也许真是自己的神经在作祟了。
呜……呜……呜…。
那怪声又继续传了过来!这声音幽哀而纤长,像是秋夜中不知道名字的虫子的鸣声,又像有什么人在低低地发出呜声。景墨判断那声音的来源,应该就在窗外阳台下面的街面上。
景墨好奇心大盛,也顾不上自己还有些不适了,于是从床上坐了起来,披上一件猩猩毡斗篷,轻轻走到窗前。景墨先把窗帘拉起了一角,向外瞧视……
下面黑暗中有一缕油灯的光亮了一亮,正向景墨所在的窗口直射过来,但一转瞬之间那光又立即熄灭。景墨吃了一惊急忙把窗帘放下,蹲下了身子,心中十二分惊疑。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自己的臆想不幸成了事实,当真有什么人要来和自己为难?可是瞧聂小蛮的深夜不归,又加上这种怪声灯光,岂不太凑巧?这时候景墨的思潮起伏的速度,就如同那涛涛的长江滚滚不停。
自己应得怎样应付?只当没什么事,再回床去睡?这自然不可能。索性开了窗瞧一个明白?不行,这也太冒险了。思来想去,景墨才最后决定,不如悄悄地下楼去瞧瞧,然后再随机应变。
景墨现在差不多已经忘掉了头痛,急忙收拾停当,把皮袍的纽子扣好,又拔上了鞋子,末后还罩上那件猩猩毡斗篷,最后打开了包袱,取出了那把常备的十字短剑,定一定神,就准备开门下楼。
正在打开房门以前,景墨又疑迟了一下。这时候客栈中除了看门人和值夜的伙计以外,旅客们都已睡了。自己这样子惊惶地出去,假使那守门的人向自己问话,自己又用什么话回答?
真会有刺客吗?还是自己神经过敏?万一如此,会不会弄出笑话?这种轻举妄动,在自己个人虽没有多大关系,但传到外面去,连累了聂小蛮的名誉,那岂不难堪?成了笑话?
这时候景墨又仿佛听得卧室外面的甬道中有轻微的脚步的声音。
声音也很奇怪,好像有什么人故意放轻脚步,像是刻意的蹑手蹑脚地走动。更奇怪的,那脚步似乎到了景墨的房门外面便停止不动了!这不由得让景墨心中大惊!不好!真冲自己来了!
景墨的神经不禁紧张起来,一手握着十字短剑,原地站着不动,准备有什么人推进门来。隔了一会,房门却始终不动,然而苏景墨的心底分明觉得门外有什么人站着!
两个人就这样子隔着一扇扳门地彼此敌对,终于苏景墨的精神上实在是忍耐不住了!景墨于是把心一横,鼓足了勇气,右手握短剑,左手猛握门钮,猛地将房门拉开。
房门外面当真有一个人赫然站着!
景墨就觉得血往上涌,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就在景墨举起右手的短剑正要下手之际,若非那人开出口来,也许要闯出大祸。
那人低声叫道:“苏景墨,你干什么?”
景墨呆了一呆,急忙收摄神思,把握着短剑的手放下了。景墨的眼睛围着从灯光中突向较黑暗的地方瞧去,一时实在瞧不清楚。那人似乎穿着大宽领道袍,纯阳巾的两根带子轻轻飘摆。
然而景墨听着那绝不会听错的声音,知道这个人正是自己期盼已久的聂小蛮。
聂小蛮进了门来,一边旋转身去轻轻地把门关上,一边把手按在景墨的肩上。
小蛮低声问道:“你的头痛好些吗?”接着小蛮瞧见了景墨手中的十字短剑,又诧异道:“怎么回事?你拿了这玩意儿要刺谁?”
苏景墨呆住了,一时答不出话来,只是向聂小蛮呆呆地瞧着。小蛮的面色也显得起骇不宁起来,他的惊讶的目光也目不转睛地注射在景墨的脸上。
景墨紧张地问道:“聂小蛮,你可曾遭遇什么?”
聂小蛮却反问道:“你指什么说的?”
“你有没有碰到什么意外——比如暗中给人袭击一类的事?”
聂小蛮仍凝视着景墨的脸,慢慢地摇了摇头。
“没有啊。你怎么会这样问?”
“那你为什么这时候深夜才回来?”
“我因为书达的介绍,遇见了几个从前线回来的武官,听他们讲和倭奴作战的经历,听得入了迷忘了时刻,撇你一个人在这里,很抱歉。”
“那你也应该差人送封信来才是?”
“我一开始是有这打算的,不过一时有些不方便,没有送成。对不住,景墨。”
“嗯,那好吧,看来是我想太多了!不过,战事如何,怎么你竟听得忘了时间,这真是太少见了。”
“战事不顺,年初倭奴进犯浙江温州、台州诸府,其中乐清、临海、象山等地受害最为严重。此前不久,又有新倭自浙江温、台等府窜入福建福州、兴化、泉州,皆登岸焚掠而去。半月之后,新倭攻陷福清县,抓走知县叶宗文,劫库狱,杀害男女一千余人,焚毁官民廨舍无数。”
景墨听了怒道:“好狠的倭贼,竟杀我百姓千余人,想那受害之人家中不免是家破人亡、疮痍满目,就算活着的人也要一生受此创伤。”
聂小蛮拍拍景墨的肩,勉强笑着说:“身体上有了病,往往容易想入非非。你凭空里疑心我遭遇意外,也就是因为。”
景墨接口说道:“这倒不是完全凭空。”
“喔,有什么事发生吗?”
“窗外的街面上曾发生过怪声和怪光,都非常可疑。”景墨于是把经过的诸般情形简明扼要地向小蛮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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