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将军账,胖天下捏着断笔愣愣出神,身后幕帘背面走出一名中年男子。
听到脚步声,胖天下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王爷!”
出人意料的是这个五百斤的胖子并没有站起来,甚至语气只是惊讶。
齐王微微颔首,走过来拍在胖子肩膀上,胖子脸上的肉颤抖了几下。齐王则自顾从旁边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下来,看着胖子手里的断笔,齐王低下头说道:“天下,你这个名字虽然是个外号,可我知道你有志天下。都说你肚子里撑满了金山银山,对我来说,你这一脑袋瓜子谋略才是真正的金山银山。”
胖天下鲜有的羞涩起来,憨憨一笑,本来眼睛就不大,如今更小了。
他虚心说道:“王爷,我这都是爹妈生出来的!”
齐王摇了摇头没有接话,而是转移话题道:“你还是心存不满?”
“嘿嘿,王爷不要吓我,胖儿胆小!”
胖天下咧嘴一笑,陷入肥肉中的小眼睛却盯着齐王。
也多亏习惯了胖天下的性格,不然换木王爷在这里,恐怕早把胖天下押送菜市口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让这十万重甲军死在这里,你心寒!”
齐王的声音有些萧瑟,先锋官出去传令了,不用想接下来肯定是一场恶战。
胖天下没有说话,似乎在等齐王给出一个解释。
他这辈子没有什么不敢做的,却不敢和齐王对着干,要说木王爷那是手上沾满了鲜血,刀下屠戮了数万亡魂。他胖天下这辈子也只是沾过一次血,那就是亲手杀了自己的父母。
一脸的肥肉早就遮住了他本来的面貌,让他看起来人畜无害,尤其是喜欢笑,笑起来更是一脸慈眉善目。
只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胖子骨子里有着阴柔,笑容里带着杀机。
“霸州和通州这几年一直你来我往,从上一次木子熊半死不活被人拖入吕王府做了木王爷,一转眼过去了三十年。三个小家伙也都长大了,老大老二更是能够上阵杀敌……”
胖子不动声色听着齐王说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他能做到这一步,不仅是因为他够聪明,还有他懂齐王。
同为男人,能有一个人懂自己,是很难得的事情。
“雨荷走了也有十一年了吧?”
胖子点了点头,听着头顶帐篷上的雨声,没来由的他有些烦躁。
齐王自顾说道:“十一年了,以前我挺嫉妒那头狗熊的,铁甲城一战,也不是没有想把他杀了。只是终究做不出来,看着她哭着背起他,我终究不是他。不过我还是高看了他,本以为她死后,他真的能起兵,只要他敢摇旗,齐王府必然会双手送上。可是他没有,他做了缩头乌龟!”
齐王抬起头,面目有些狰狞,眼中透露着恨意。
胖子只是安静的听着,他不会没趣的打断齐王,也不会去揣测齐王的意图。
作为一个臣子,胖天下是合格的。
“这些年养兵的效果虽然不错,可终究比不上真的铁血军魂。这十万重甲军算是我祭奠她的,我对不住兄弟们!”
齐王突然有些失魂落魄,他从椅子上起身往前走几步,对着帐门口屈膝跪下。
“王爷!”
胖子猛然一惊,肥胖的身子变成一团肉-球从桌子后面滚出来。
“王爷,使不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莫说死了十万重甲军,就是轻骑铁卫再死三十万那也是虽死犹荣!”
胖子就这一点好,对别人的生死从来不关心。
把齐王从地上搀扶起来,胖子艰难的弯下腰拍着齐王身上的尘土。
看着胖子憋红的脸,齐王笑了起来,道:“行了,你也别拍了,拔营吧,雨要停了,也该出去见一面了。”
胖子有些犹豫,小眼睛滴溜溜的转动着。
齐王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敢送十万重甲军给他,他既然接下来了,想必不会对我一个老头子动手。要是这点度量都没有,只能证明我看走眼了!”
胖子噤若寒暄,齐王这辈子看走眼一次,就是那个莽夫出身的木子熊做了木王府府主。
而那一次,也成了齐王这些年的心病。
……
“大哥,你没事吧?”
袁华快步跑过来,黑色的衣服沾满鲜血,被雨一淋,暗黑的颜色有些妖艳。
袁昭微微摇头,他身上的白衣也变成了红衣,大大小小的伤口几十处,只是作为木王府的大少爷,作为铁甲城的守城官,他必须挺直腰板。
“要不要我带人?”袁华试探性的问道。
“不用,传令下去清理战场,所有木王府的将士遗体全部运回,齐王府重甲军原地厚葬!”
“是!”
袁绍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刚刚齐王转身的时候他有一种错觉,这个和他义父一样统领一府之国的人,似乎在那一瞬间松了口气。
铁甲城的战况很快就传了回去。
松仁府,广安拿着信纸咧着嘴快步跑向世子殿下的住处。
“殿下,铁甲城大捷,歼灭齐王府重甲卫十万人!”
似乎担心殿下听不到,广安扯着嗓子,让路过的几个丫鬟赶紧捂住了耳朵。
哐当!
房门被从里面踹开,两扇门直接脱离了门框迎头撞在广安脸上。
门是上等的梨木,只是能够砸死一头猪的门并没有在广安脸上留下什么伤。
世子殿下衣衫不整的冲出来从广安手里夺过书信,看到上面的内容,世子殿下仰头大笑,“广安!”
“老奴在!”
“准备纸墨笔砚,齐王府损失了十万重甲军,这个时候若是全力攻打齐王府,必然势如破竹,齐王府一破,本世子要拿齐王的脑袋做酒壶!”
世子殿下的语气有些森然,广安犹豫了一下,道:“老奴这就去准备!”
“慢着!”
不等他转身,袁朗已经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走了出来。
世子殿下身上寒意逼人,袁朗眯了眯眼,冲广安微微点头示意。
“怎么?你以为齐王府损失了十万重甲军就脆如纸糊了?”袁朗的声音说不出的嘲讽,等看到世子殿下还没从之前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直接跳起一脚踢在世子殿下胸口。
摔了个跟头,又在地上滚了几圈,世子殿下才爬起来坐在地上,眼圈微红道:“师父,杀了齐王,杀了齐王我给您做牛做马!”
世子殿下说着爬起来跪在地上,脑袋砰砰的磕着地面。
当初拜师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认真,现如今却跟不要命了一样。
广安张了张嘴,哽咽道:“殿下,地上凉,老奴心疼殿下的身子!”
“广安,本世子知道你身手了得,不过你想杀了齐王也不太现实,本世子也不想你去送死。给本世子滚一边去!”
广安身体一颤,小心的走到一旁,不忍再看世子殿下。
如今世子殿下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衣,披头散发,额头上破了皮,鲜血顺着眼角滴落在地面上。
袁朗感觉胸口有些堵得慌,深吸了口气丢下一句“废物”转身就走。
只是走了没几步,他停下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丢在世子殿下面前。
广安犹豫着想要走上前去帮世子殿下捡起来,世子殿下已经跪着爬了过去,捡起信纸,上面的字迹很陌生。然而很快他就看到了上面的一个名字,齐国夫。
信是给木王爷的,只是不知道齐王怎么抓到了软玉鸟,结果软玉鸟还是松仁府喂养出来的。袁朗这些日子在府中闲着没事,山珍海味吃多了,就想起了初次来到这里吃软玉鸟的事情。于是这封本该由木王爷亲启的密信就落在了他手里。
信上面的内容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前面一大半都是骂木王爷的。
哪怕这封信流传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那个高高在上,权掌一府之国的齐王会写出这么粗糙不堪的话。忽略那些脏言秽语,后面齐王只是简单提了一下十万重甲军的事情,说两不相欠,最后则是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等他来杀我”。
世子殿下拿着信心里面五味杂陈,广安小心的走过去把他扶起来,信上面的内容广安并没有去看,而是小心的拿过信对折,放在袖子中这才扶着世子殿下走回房间。
袁朗躺在后花园的假山上,铁甲城刚刚经历一场大雨,柳城却是天气正好。
那封信上面的内容他已经推敲了七七八八,有关木王爷和齐王的恩怨,这些天趁着和广安喝酒,也基本都掏了出来。当初木王爷夺权的时候,齐王和吕王联手设下铁甲城的天险,木王爷没死,还赢了,只是木王府死了近十万人。而这次这十万重甲军,只是还了当年的债,就像齐王说的那样,两不相欠。
只是人间事,世间事,从来没有不相欠一说,总得有一个吃亏的。
齐王阴了木王爷,而木王爷何尝不是娶了齐王爱慕的女人,但是后半生却也是内疚和愧疚并存,相思不解阴阳两隔。
“还是小看了你!”
袁朗感慨一声,刚要起身,就看到广安站在远处,似乎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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