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剑字别
当宗阳醒来,发觉已躺在天台山小殿内,一旁的太阳神像熟悉而安静,昨夜之事恍如一场梦,但总归挥之不去。他**着上身,缠满了绷带,两处伤口有血渗出,不过干了,那件黑袄被脱在一边,已经不能再穿了。
微风穿殿而过,闻着天台山祥和宁静的气息,宗阳缓缓起身,只见破院那道从不关的木门紧闭,慕天趴在屋顶上,往鹰嘴巨岩那边望着。
“大哥。”宗阳这一声叫唤因身子虚弱听起来虽轻,却吓的慕天慌张一颤。
在鹰嘴巨岩下,老柳树抽出的嫩芽愈发繁茂了,枝桠上挂了几件衣裳,最大那件青衣素雅唯美。
小池中央坐着一个背影,长发柔美,肌肤雪白,芊芊柔荑舀起一瓢清凉池水,举至头顶倒下,另一只手抬起撩拨长发,曼妙背部中央那条凹线无限诱人,两侧露出滚圆的小半球。
沉鱼的思绪,还停留在昨夜宗阳为她挡下一剑的画面,那张侧脸,任凭清凉的池水如何冲洗,也深深烙印。
眉心朱红印记下,一双明眸遥望天际,那个长于武侯府无忧无虑的天真女孩已然逝去,留下的,是洗净铅华,出剑便要杀人的冷女子。
“哗啦——”
沉鱼带水起身,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丝不挂的转过,一只涂了红色甲油的玉足踏出,脚踝上的铃铛清脆作响。
就在这少儿不宜上演的当口,一直偷窥的慕天被宗阳唤了一声。
刚穿好亵衣的沉鱼闻声往破院望去,这个声音,已经十分熟悉了。
慕天慌张的跃下屋顶,脑海中依然浮现着刚才惊鸿一瞥的**画面,鼻孔两管血**,呆呆的道一句:“好大两个球!”
眼见宗阳走来,慕天如吸面条般吸了吸鼻血,桃花大氅一飘,人来到宗阳身边,从宗阳身上拆下几大圈绷带,用来擦鼻血。
“小子,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个怪胎!”慕天肘击了下宗阳,没来由冒出这句话,确是发自肺腑,转而解释道:“以我的大神通,本以为治好你也要个大半天,谁知道你这伤口愈合的速度,夸张到不是人。”
“色剑仙的小弟,不该这样么?”宗阳打趣的说这句话时,见慕天脸颊还残留一点鼻血,右手微握着替他擦了擦,动作爷么利落。
与此同时,三步并两步急急赶至的沉鱼推开木门,因为门栓被慕天当柴火烤玉米棒子了,所以并没关死,正好看到人畜无害却让人难免浮想的一幕,当场愣住,心思:“这两人莫非是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慕天读出了沉鱼投来眼神的蕴意,赶忙后退一步,化尴尬为淡定,爱美腿爱美酒的潇洒色剑仙,怎能容忍被他人误会为有娈童癖的变态大叔,愧对了左胸口那一行字。
沉鱼如撞见了人家不愿张扬的隐事,心照不宣的干咳一声,心中揣摩出了两人进红袖楼为什么不喝花酒,关在雅间独处的缘由了,可下一刻又完全否定了,那个踏剑而飞的大叔兴许有变态的可能,但他,绝对不会。
宗阳和慕天默默站立,前者在想她怎么在此,后者在臆想裙内排行第八的美腿。
沉鱼与两人擦肩而过,明显朝宗阳丢下一句:“跟我来。”
慕天摇摇头,不是在无奈第八美腿为什么不找自己,而是认真感叹道:“这么大两个球,怎么练剑的?!”
……
“为什么你们会出现?”
沉鱼领着宗阳坐在小殿内门的门槛上,这会初阳还照射不到此,又是通风口,最为清凉。
“这是大哥的意思。”
初次与女子近坐,何况是不似凡间女子的绝色,宗阳还是有些紧张,虽不至于面红耳赤,总是心跳有所加快。
“为什么要替我挡一剑?”
宗阳一时无话,他也想极力找回当时情急之下的思绪,最后说了句:“你不该死。”
“你就不怕被一剑毙命?!”沉鱼侧过脸,神情复杂的望向宗阳的侧脸。如此俊美帅气的脸本就有杀伤力,又是有救命之恩,最重要的,是他,在她崩溃绝望的世界中,伸出了希望之手,女子特有的那份情愫,在毫无心理准备下起了叠叠涟漪。
若要问这份情愫何时萌发,便是那日宗阳与慕天并肩下楼,初见之时。
面对沉鱼连珠炮般的发问,还有那投来的灼热眼神,宗阳不由思索的答道:“我不会死。”
这份自信,来自于,他还不能死,因为活着的人,总要为死去的人做些什么。
这一次换沉鱼无话了,她不觉得这个回答是盲目的自负,因为他能喝了毒酒而不死,能在觉灵入衍境的强者必杀一击下不死,更能一夜恢复伤势,身边还有一位如仙人的大叔。可是,在她内心深处,却更希望听到另一个她喜欢的回答,试问哪个女子不憧憬过轰轰烈烈的江湖儿女情。
“谢谢你。”沉鱼终于回过头,羞色旖旎,身边这个人,只怕要羁绊这一生了。
慕天已经悄悄绕过小殿,悄无声息的依靠在小殿前门边,以潇洒剑客之姿抱胸而站。他不是说要偷窥沉鱼因坐着,在细腰衬托青衣包裹下更为圆翘的臀部,因为他只钟情于腿,也不是说要特意偷听两人的对话,只是在天台山上实在无聊,无聊之下做些无聊事罢了。
两人聊起了各自的往事与,话匣子一开,坐着的距离没变,可有种惺惺相惜的距离,在不断拉近。慕天听的实在索然无味,看着两个背影,只道要是他和夜无宁能这般坐着,多么惬意,转念想起了那个**疼的道,摇头一叹,下了山。
……
正午时分,慕天从山下城中最大的酒楼带回了一大食盒的佳肴美酒,这是宗阳自住天台山以来,吃的最丰盛的一餐,就连那晶莹剔透的米饭也极有讲究,叫荷叶莲子薄荷饭。
“大哥,你真好客。”宗阳从小跟着骰子老道穷惯了,见如此开销,难免要多说一句。
“放心,钱对于你大哥来说,只是一个数字。”慕天示意宗阳张罗好饭菜,其实就是在小殿内门口就地摆开,两人把门槛这个位置留给了沉鱼。
沉鱼躲在鹰嘴巨岩下,用袖子扇着,因为边上是冒着寒气的水井,是整个天台山顶最阴凉的地方,她真想褪去一身衣裳,钻入水池中再洗个澡,这种极热之地,不是她这种常人可以驻留的。见远处宗阳在招手,她终于露出笑容,起身而去。
三人祭五脏庙,慕天和宗阳各倒了满满一碗酒,沉鱼的酒只浅浅没过碗底,啜了一口便默默夹起菜肴吃食,动作文雅含蓄,体现了贵人家的教养,这让另外两位也只好默默撞碗饮酒,这一顿吃的极为安静无话。
“你们慢吃。”沉鱼的胃口极小,加上身体燥热,片刻后就放筷起身,走了几步侧过脸,余光望了望宗阳,说了句:“对了,今日我便下山。”
慕天和宗阳没有支声,待沉鱼远去,慕天才从紧绷中解脱,人一下子垮了,懒散之极,一脚还半脱开鞋子,用脚尖挂着晃**起来,幸好没有脚臭。
宗阳从始至终按最舒服的姿势坐着,他可没有慕天那么多顾虑,什么要在女子面前保持潇洒形象。
“小子,这鱼肉味美,多吃点!”慕天夹起大块鱼肉往宗阳碗里塞,刚才不这么做,只是怕那姑娘家又误会了。
“小子,你摊上麻烦事了。”慕天一脸坏笑的说道。
宗阳意会得慕天所指,光看这张脸就知道不是什么正事,自顾自喝了口酒,等下文。
“那沉鱼看你的眼神,跟我看无宁有些一样哩。”慕天也兴致盎然的喝了口酒,还大声砸吧了下,自顾自念道:“青春年少的岁月就是好啊,暧昧不清的时候就是好啊。”
“大哥,你醉了。”宗阳出奇的淡定,言下之意是指慕天在说胡话。
“恩,醉了醉了。”慕天也不多言,两指揉着太阳穴,大有过来人懂你小子不懂之事的意味。
这会在鹰嘴巨岩下,沉鱼闭上了疲惫双眸,丝丝秀发飘动,在难得恬静中睡了。
“小子,挨了两剑,你不怪大哥吧?”
“干了这碗,就当你放了个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宗阳跟慕天相处久了,说话风格自然也豪放了许多。他其实懂慕天不出手的理由,但有些难以通透的是,为何慕天对沉鱼有这般苦心。
慕天很奇特,有时候千杯不醉,百坛不倒,一脸谈笑风生,有时候却小酌几口便脸颊泛红,他说这跟人的心情有关。眼下他干了一碗后脸颊微红,醉意阑珊的说道:“小子,我说一段往事与你听。”
“恩。”宗阳刚给骰子老道添了些酒,走回来坐下。
“在我师父那辈,当年有个骑青牛的,是门里某位老的不能再老的长老从一个山村里带回来的。巧的是这位长老一回山门就驾鹤西去了,而这骑牛的独自居住无人管教,每日阅读道藏,只与青牛说话,从不练剑修炼。十几年后的某日,有位女子上山朝他“呵呵”一笑,九日后青牛死,嘴里吐出一柄怪剑,他背剑下山,门内掌教任其离去。一年后他成了帝国文武双甲状元,此人便是你所知的武侯姜霸先。”
“其实以上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早年我在武侯府受过他的指点,也喝过一口酒。”
听到这里,宗阳终于通透了。
而鹰嘴巨岩下熟睡中的沉鱼,还不知这位怪大叔,却与她有这般渊源。
……
沉鱼醒来已是临近傍晚,不知她之前有多久没有睡了,嘴角还淌了一道口水,这是打小就有的习惯,她拭去口水,朝万里晴空伸了个腰,一转身,便见慕天站在远处,扛着把剑。
“当年你爹送我二十字,欠了一口酒的情,今日我便送还你,看好喽,小妮子!”慕天一旦认真,当然担得起潇洒二字,他举起葫芦猛灌三大口,洒脱出剑。
本无圣,我辈超凡便入圣。
剑非道,摧却终南我为道。
慕天豪气盖世,以剑为笔,以地为纸,再以剑意为墨,一气呵成写出二十字,落地示天,不泣鬼神惊天地!
睡眼惺忪的沉鱼震惊当场,嘴里默念这二十字,站在这离天最近的地方,飘舞长发如一幅水墨山水,她完全进入了一种虚无缥缈的顿悟境界。
“接剑!”
有些东西,要推波助澜,一鼓作气!
沉鱼接剑,舞了个剑花掂剑的轻重,几个蝶步落到空处,挥剑复写。
宗阳依靠在门边,看着这两个身影不去打扰,心中不禁在问:“大哥,你来此是面壁思过,还是特意来救人的?”
慕天专注的望着沉鱼写字,形似更神似,嘴角笑意渐浓,无奈叹道:“来天台山遇到了一个怪胎一个奇葩。”
暮色起,晚霞红,天台山顶四十字依然在,剑意不散,人将散。
在下山的路口,沉鱼与宗阳站着,慕天却知趣的坐在小殿顶,自以为潇洒的灌着酒。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宗阳。”“你呢?”
沉鱼没有说,只让宗阳伸出手,在他掌心写下三个字,怕是被慕天听到。
宗阳望着沉鱼额头的那颗印记,涩道:“若不弃,我们可以是亲人。”
沉鱼抬起头,本想与宗阳对视,却矜持的低下头,眸中洋溢着欣喜,还有些失望,应道:“好。”
就在这当口,慕天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身边,左手摊着,有两颗透明珠子。
色剑仙还是偷听了他们的话。
沉鱼还抓着宗阳的手,这会反应过来,匆匆收手,脸带羞色。
“一人伸一根手指。”慕天神秘的说道。
宗阳与沉鱼各自探出一根手指,都是小手指。
“你们以为是要拉钩上吊一百年啊!”慕天叹了口气,也不管哪根手指了,右手食指戳出,以指为剑,将两人小手指刺出一滴血。
两滴血如有灵性般飞在空中,最后各自落在透明珠子上,珠子立马有了动静,血珠被吸进内部,化为氤氲之气,珠子变得通体血红,最后红色凝聚,在珠子表面凝成古怪符文,闪着红光。
“这是命珠,你们留对方的,日后无论走到哪,都能凭着它找到对方。还有,符文在,人在。”慕天解释道。
两人收好命珠,沉鱼朝慕天点了下头,最后凝视宗阳三息,利落转身,不需要任何临别之言。
待人影不见,慕天先转身,宗阳还默默站着。
“她走,是怕留久了,会……”
慕天又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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