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泌接触以来,罗一一直认为这就是个十分聪明,有格局但爱唠叨的人,比杨洪山强就强在不那么迂腐。
被现代人称呼的什么阳谋大师,战略大师,真没感觉出来。
但是对黎山城的治理,打破了罗一这种固有的印象。
李泌并没有畏手畏脚,不但严格按照之前罗一制定的那些流程去做,还对城内进行了网格化的划分。
或是以户数,或是按地理位置,划分出了四十多个网格。
网格内,以没有遭瘟的人家组成了义队,负责巡街看门,接送物资。
网格外,以大城宰于闻为首的上层,抽调家中的奴仆,负责整座城的运转。
毕竟在大户人家为奴为婢,日子相对算过得不错,也没有机会接触玄菟过来的那些人。
几乎没有染上瘟的,由他们负责守城,撒白灰等活计,最适合不过。
李泌领着的二百战兵,就跟宪兵队一样,专门负责纠错找茬。
罗一还在建安城讹人的时候,黎山城便彻底摆脱了起瘟。
如果不是李泌在整理黎山的籍册舆图,早就回到东亭,根本不会被窝库陀陀围在城内。
“在黎山城转悠的这两天,发现兄长果然是有大才的。
另外,总算理解老李为何那么愿意与我一起做事了。”
砸了一个榛子,抠出里面的仁递给李泌,罗一嘿嘿一笑,“简直太让人省心了。”
李尚客乐了,“你小子夸李先生,还要连带上自己,真是不知羞耻。”
罗一扁扁嘴,“这有什么可羞耻的,我说的是实话。
若是多些我和兄长这样的人,东亭可省太多心了。”
李泌斜了一眼罗一,“替你做事了叫我兄长,无事在你家时,你可尽是管我叫算卦的。”
顿了顿,李泌捏了捏案几上的榛子,想要对罗一再说些什么,却犹豫了一下只是发出叹息一声。
“还想贬损些什么继续说,弄出这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干啥。”往嘴里丢了个榛子仁,罗一继续道:“弄得我好似不让你这个自小就名动大唐的才子说话一样。”
先看了看一旁的李尚客,李泌端视了罗一一阵,忽然咧嘴笑了笑。
罗一见李泌弄这么一出,撇嘴道:“你这有点吓人了啊,想说啥就说啥,真没人拦着你。”
“说得没错,这里
没有外人,可以畅所欲言。”端起茶碗吃了口茶汤,李泌笑吟吟地看着罗一道:“吐六于部,你不该打。”
罗一先是一愣,随后忿忿道:“吐六于部该不该打另说,我看你是真该打。
要不是你被困到黎山城,你当我愿意来?你说这话亏心不。”
李尚客这次坚定地站在罗一这边,附和道:“罗小子说的没错,长源你这话说得确实欠揍。”
李泌点点头,“所以方才心中才十分犹豫该不该说。”
罗一不满地哼了一声道:“该不该说你都说了,现在说说缘由吧。”
“冒锋矢夺命之险来解围的这份如山岳般的情义,怎么会有错。御敌于境,一战而尽灭,更是没有错。”
李泌指了指心口,对罗一继续道:“只是觉得这次慌乱之下,你心思想得少了。”
罗一眉头一拧,“想得少了?你的意思是黎山与玄菟该双管齐下?”
李泌摇头道:“一部都打得如此艰难,怎么可能会让你同时打两部。”
顿了顿,李泌笑道:“我的意思其实你还是没懂。
忠于国,尽于义,急于时,你打吐六于部一点错都没有。
但是于整个辽东甚至是北地来说,吐六于部你不该打。
而不该打的缘由,以你的心思应当该想到才对。”
罗一无语的揉搓了几下脸颊,这人是真不禁叨咕。
刚琢磨着算卦的没看出哪是个战略大师来,结果马上就开始讲局势了。
“我承认我有些小聪明,但那也只是家传的聪慧,真不是你说的那种妖孽。”
罗一无奈的摊摊手,对着李泌继续道:“你说的这么云里雾里的,我都不知道你想要表达什么。
另外正是为了北地与辽东着想,我才往死里打吐六于部的。
松漠八部的契丹,就没个听话的,打掉一部是一部。这怎么就被你说成于辽东与北地不利了呢。”
李泌惊讶的看了一眼罗一,然后将目光看向李尚客,“你没与他讲松漠八部与遥辇八部的分别?”
李尚客一愣,“这还要讲?”www.
“难怪如此。”李泌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道:“整日都琢磨着羁縻州与靺鞨人,契丹人忘与你仔细说说了。
罗一听得直糊涂,“松漠都督府不就八部的契丹人吗?听你这么说,怎么弄出十六部
来了。”
李泌摇头道:“十六部你都说少了,契丹人的部族众多,只不过是小部依附大部,对外只称大部名号。
说的简单些,白崖城在梁水两岸的村落,都有各自的村名,但对外却都是以白崖城自称。”
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汤,李泌继续道:“松漠八部其实是叫惯了,指得是之前联合在一起的老八部。
因营州之乱和受突厥驱役,这老八部日渐凋敝,前些年被新崛起的八部所取代。
按道理新崛起的遥辇八部才该叫松漠八部才对,因为这八部的君长被册封为崇顺王,治理松漠都督府。”
罗一砸吧砸吧嘴,“老八部虽然丢了权,却还是被称为松漠八部。
而且这老八部倒驴不倒架,还继续跟大唐作对是吧。”
想了想,罗一敲了敲案几,“可不管名号换不换,老八部都该往死里打才对。
你却说不该打,这没……”
说到这,罗一忽然眉头一拧,看着李泌道:“我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的意思是老八部虽然实力衰退了,但却依旧不能小觑,他们起着钳制新八部的作用?”
李泌对罗一能如此快的便想明白其中的关窍,满意的点点头,“虽然没册封老八部,但是朝堂却也没少安抚。而且到现在军中还有老八部出身的将领。”
顿了顿,李泌脸色凝重道:“安禄山之前就以吃酒为由,骗杀了不少老八部的族人。
他这么做是与朝堂的本意相悖的,是为了功勋、为了赏赐,甚至是更大的权柄。
而你则不同,你求的是安,求的是稳,这一次将吐六于部灭掉。
今后辽东怕是要时不时地起烽烟,这个仇结的太大了。”
罗一郁闷的想哼哼,打生打死的,居然是帮安禄山把仇恨拉自己这来了。
而且李泌这货好不容易显了一把战略大师的风范,结果却是自己糟心。
“以后你可别和我说这些了,好端端的一场大胜,让你三说两说的给整成了一件大愁事。”斜了一眼李泌,罗一生无可恋道:“就说你方我,现在不但要防备靺鞨人,现在又多了契丹老八部。”
李泌没理会罗一的挖苦,而是罕见地露出愁容道:“这还不是最坏的。
如果老八部一怒之下融入新八部,整个北地都没法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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