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从最开始,到最终落下帷幕,不过这般轻易结束。
那日之后,所有人都对此缄默不言。
所有人都守着一个秘密,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更没有人提起那已经陷入了疯魔的男人最后得到的下场。
所有的人都在一日之内闭上了嘴。
更是有传言传出,说浅安身有神佑,是神明亲自选中的,最满意的信徒。
而大规模的疫症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战争与暴乱。
这一场感染,大多数人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大漠外的中原借着难得的机会,铁骑踏入了这片荒漠。
众民无任何反抗能力,皆流离失所。
神殿。
浅安身形站得笔直,神情淡漠望着眼前撕着羊肉的僧人。
“这些时间辗转走过了几处地方,还是觉得你这里最好。”僧人灌了口酒,眉眼尽是笑意:“只有你肯给我一口饭吃。”
浅安没什么反应,他坐得不太舒服,拍了拍身旁的软垫。
自然道:“浅安,来陪我坐一坐。”
俨然一副当成了自己地盘的模样。
浅安沉默片刻,乖顺地走到他身边,却只是跪坐下来。
神色间并不带着客气的熟络。
反而冷得像是来问责的。
他目光并不斜视,陀吉觉得气氛有些凝重,撕了一片肉过去。
“尝尝,酒你不愿喝,肉总可以吧?”
浅安的目光落在那片肉上,推着他的手臂又送了回去。
“别送到我面前来,我不太喜欢这个味道,还有、你不该回来。”
他的语气比起初见时,冷了许多。
陀吉沉默片刻,不再谦让,收回了手,意味不明轻笑道:“跟了许久了,不让你身旁的伪神选个地方休息片刻?”
浅安微微蹙眉,转向身后望了望。
外人看,那里只有一片空气。
但浅安能看得到,陀吉也看得到。
初序就静静地守在身后。
“这不是还知道是在谁的地盘上?”初序不再隐藏,在陀吉面前显了形。
祂沉声道:“大漠的神不过多插手人间事,不是死了。”
“那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陀吉放下手中的酒,“只是游历至此,并非有意。”
浅安蹙眉,转眼间,神像前的烛盏已经化作武器,以
极快的速度抵上了陀吉的脖颈。
“你这和尚……”
他思忖道:“挺该死的。”
“浅安先生这样说话,我会很伤心。”
陀吉的反应看上去丝毫不慌张,而下一秒,初序也试图阻止浅安的举动:“别动手,你无法杀死他。”
浅安轻眨双眼,在他的脖颈处划了划,有些可惜地松了手。
“初序,他就是罪魁祸首吧?”
引起一切混乱的源头。
陀吉,是那个灾厄。
“说起来的确是小僧不错。”陀吉低下头去,“只是……罪魁祸首这四个字这样说出来,实在是有些难以入耳。”
浅安也没有那么多想为民除害的心思,见此也只是问:“为什么还回来?”
以为不会有人发现他的所为吗……
“想念浅安先生给的吃食了。”
“……”
浅安还没作反应,初序的面色先沉了下来,冷声道:“浅安是,我的信徒。”www.
“信徒而已,又为何如此紧张?”
陀吉突然笑了起来,眸色深沉。
“所以我最是不满神明就要无欲无求,不能心存慈悲,却还需恪守规则,违背着内心做虚伪之事。”
初序不解,却不知为何起了些好奇。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吗?”
“不想知道!”浅安替初序做出了回答,语气不善地阻挡在了二人中间。
这和尚上辈子该不会是做传销的?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差点就带坏了他的初序。
“初序,别问,他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浅安凶巴巴的,望向陀吉威胁:“要么滚,要么死在这儿。”
他已经没有太多的耐心了。
“看来浅安先生是真的很讨厌小僧。”
陀吉有些可惜地摇摇头,“被人误解,这般感觉很不好受,浅安先生前些时日,不也是亲身经历过吗?”
浅安的眸色更加冰冷了。
刚刚放下的武器又握在了手里。
杀不了,放个血也勉强凑合。
他看这和尚真的很不爽。
“进了大门就要这要那,废话又多,我对你动手,合情合理吧?”
浅安微微抬了抬下巴,已经在准备直接挑了初序的喉咙了。
而陀吉也终于收敛了不走心的随意。
“小僧从不话多
,只是今日难得有许多的话想说,浅安先生可否看在相识的份上给个机会,听小僧讲个故事?”
初序微微颔了颔首,“让他说。”
浅安这才勉强收敛去了杀意。
初序曾说过,陀吉的身份不一般,多次告知浅安多加小心。
但具体是什么来头,祂也并不清楚。
“小僧原本,也是苦修的僧者呢。”
陀吉展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对浅安毫无保留地讲起了很久之前的故事。
———
千百年前,陀吉曾是坐落于中原繁华京城的僧人。
他奉行着恪守己身的佛法,所行皆为苦修,禁享乐欲望,一生研究以自身行为论义,世间称这种全然投身守礼的人为:苦行僧。
这种僧人,将苦难视为自身的荣誉。
他行过大江南北,赶上了灾荒年,遍地动乱天灾不断。
陀吉十五岁时,便献己身,为所过之处百姓觅药医疾,收容战乱之下无家可归的柔弱老妇,落得了满身的病弱气和伤疾。
半生克己,半生救人,一生未拥有任何妻妾子嗣。
这样的人在一次疫病可惜早逝之后,以肉身修成了佛。
陀吉做僧人一生行善,修成佛身后更是只以普度众生为己任,依靠自身救人无数。
然而他从未体会过世间险恶。顶点小说
普通人病得医治,仅仅是因为猜疑,便传出谣言,说陀吉是带来灾厄的妖僧。
他身怀本领,不受疾病战乱所害,强大的人的确会成为普通人的依附,但一旦危险消失后,他本身,就会成为普通人恐惧的对象。
陀吉撑过了最难的几年大乱。
却没能躲过人心的难测。
陀吉被抹黑,被驱逐,到后来被算计,推进万丈深坑。
不死之身在那地孤零零的被困住了千百年,直到时代交替,一切都化为灰烬,困住他这么多年的的深坑也建成了城邦。
他却不知该再往哪里去了。
千百年,泯灭了陀吉的善心,也打醒了他的愚蠢。
自此肉身成佛的圣人,锉磨成了看透俗世的妖僧。
陀吉走上了没有归处的无尽路,所过之处,遍地灾祸战乱,就像千百年前他曾走过的无数个年头。
罪僧不曾心存任何怨恨。
却已成灾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