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你吃慢点!”
庆丰楼上,三名华服公子对坐。
桌上一片狼藉,摆了几具羊骨,两人狼吞虎咽,也不管胸前一片油腻。
剩下一人,则是那姓萧的小将。他也不吃喝,只是满脸阴沉盯着窗外。
“哎呦,爽!”
一名华服公子拎起葡萄酒葫,咚咚灌了几口,抹嘴道:“北疆苦寒,每次撑不住了,我便想起这庆丰楼烤羊,想着老子不能死啊,死了就吃不到了。妈的,可算解了馋!”
“萧云,你也吃点啊。”
另一人则摁住他,摇头道:“萧伯父刚去世,老萧心情不好,当心他揍你。”
说着,小心询问道:“老萧,你不守丧么?”
萧云低头望着手中酒杯,“我娘说,御真府开放名额,京中权贵子弟争相前往,我爹殉职,皇上特批我离开边军,进入御真府。”
“要想报仇,这个名额就不能让人抢了。”
“有我在怕什么!”
那多嘴的华服公子嗤笑道:“我陆家闭门二十年,老子在京城受尽凌辱,只得远赴边疆,没想到祖父竟当了大司马。”
“他妈的,那帮孙子如今看到我,都一个个躲得飞快,生怕老子打死他们,哈哈哈,有趣!”
“放心,老萧,等咱们兄弟学了术法,那什么京城三魔,狗屁太岁,一個个割了脑袋铸京观!”
他正是陆无极之孙陆煊。
“少说大话了…”
另一人笑道:“听说那御真府可不好进,火罗教的秘术并非人人成功,有些受不了,连夜被人抬回家,名额也废了。”
他叫卢凌风,虽也是将门之子,但家势远不及萧云与陆煊,行事也更为稳重。
萧云闻言冷哼道:“我等历经生死磨难,一路行来也没少见鬼神之事,可不是京中这些草包能比。”
“走吧,莫误了时辰。”
说罢,扔下一锭银子,带着二人离开庆丰楼。
庆丰楼所在的德善坊,距离城中心丰乐坊不远。
出了坊门,三人抬头观望,只见远处已架起一座座拒马,还堆起泥墙,金吾卫把守各处通道,禁止行人靠近。
不仅如此,泥墙后还建起高高祭坛,砖石垒砌,上面硕大火盆不停燃烧,周围几名胡僧念经敬拜。
卢凌风开口道:“那便是火罗教法法坛吧,听说明日便会破开通道,选正午阳气最盛之时,斩杀尸鬼,到时也来瞧个热闹。”
陆煊眼中则闪过一丝怒火,骂道:“想当初,我祖父随陛下扫荡草原,金帐狼国也信奉火罗教,被我大梁打得抱头鼠窜,如今却要依仗这帮胡人,真他娘的别扭。”
“妈的,若非那些宗门蝇营狗苟,大梁岂会如此,将来我必领兵,将他们一一铲除!”
“走吧。”
萧云眼神冷漠,好像根本不在意此事,转身就走。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三人便来到了通政坊,拿出拜帖进入坊中。
此时的通政坊,已模样大变。
所有坊民皆已搬离,以原先六扇门衙门为中心,各色建筑矗立而起,甚至还有校场和青石擂台。
此刻,已有数百人站在校场中,大多身着华服,还有不少军中子弟。
“快走,已经迟了!”
陆煊和卢凌风见状,连忙快步前行,他们久在军中,即便回到玉京,也习惯性听从军令。
唯有萧云死死看向御真府大门外告示牌
,上面画着许多人像:李贵人、许灵虚、白阎、吴老四等人皆在其中。
楚世元被活捉,最大的用处,便是根据所见所闻,描述出杀生教一些重要人物面相。
而在最上方,还有一幅画像,头戴鬼面,赫然写着“太岁”二字…
………………
丰邑坊,道观大殿内。
张彪盘膝而坐,真气在任督二脉运转九周,缓缓睁眼,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落入朱砂香灰盆,只是升起淡淡白烟,说明阳火之毒已越来越弱。
再有个两三日,便能彻底清除。
丹毒最怕的,便是清理不尽,且难以察觉。上古一些修炼服食法的修士,甚至因此产生魔障,疑神疑鬼,走火入魔。
包括许多法门也是,偃甲宗的机关人偶、剑修的灵剑、巫道的阴兵…这些法门的反噬,往往在无声无息中,令人猝不及防。
因此,这种反噬又有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名字:天魔。
按照《游仙记》上屠灵子所述,这种所谓天魔,便是上天阻人成道之魔。
但如果真有天魔,
灵视之眼,便是其克星。
如果让那些修士知道,不知会羡慕成什么样子。
然而,张彪脸上却无一丝喜色,他缓缓起身,来到屠灵子神像前,上了柱香,沉默盯着那神像。
赵冕的手段,他自然已经得知。
为避免丑事败露,便直接给他安了个邪魔之名,甚至将用孩童炼丹的事情,栽赃给他。
于是,许多事情都被扭曲。
西市杀萧三,是因为他用孩童炼丹,被萧三无意撞破,杀人灭口……
屠戮李府,成了他与杀生教狗咬狗,妖人之间互相残杀…
斩杀禁军统领萧参,更是因为被对方找到巢穴,狂性大发…
三人成虎,黑白难分。
如今他在玉京城百姓心中,比什么杀生教、尸鬼可怕多了。
就连百姓吓唬不听话的小孩,都会说,“听话,小心太岁晚上来抓你!”
当然,还是有一些不同声音。
“太岁是被冤枉的…”
“用孩童炼丹者是皇帝…”
诸如此类说法,也在市井之间暗中流传,但相信者越来越少。
张彪知道是谁在帮自己。
他又去过永嘉坊梅园,但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没留下一丝痕迹。
张彪静静望着屠灵子神像。
从之前得到的散碎情报,再结合《游仙记》屠灵子口述,他知道,玄阳宗与方相宗,曾陷入一场劫难,因此急速衰落。
在那个昏暗的末法时代,众多宗门避世,方相宗两名传人,死前一个镇压巫神庙鬼婆,一个镇压鲁相公。
只剩屠灵子一人,持剑举火,行走于九州大地,一次又一次,斩杀那些因末法降临而疯狂的妖魔。
直到伤痕累累,最终倒下。
《游仙记》上,重阳门祖师并未记录屠灵子墓地所在,显然并不想让人去打扰。
书上序言也说了,只是想让后人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位豪侠,作为黑夜中最后的炬火…
看着那屠灵子那威武霸气的面庞,张彪微微一叹,“比起前辈,我远远不如啊…”
他不知屠灵子当时所想,但他现在着实一肚子气。
他没想着担什么侠义之名,更没想着成为人人畏惧的邪魔。
“真特娘的黑白颠倒…”
张彪暗骂了一句,转身进入密窟。
京兆府那边他已打探到,明日午后
便会派出军队,押送囚犯去服劳役。
他已和暂居在十里坡的余子清取得联系,救下人后,便送往那边安置。
而这两日,便在家中修炼。
虽无法进行服食,修炼三阳经,但术法却越发纯熟。
只是委随一脉神术,需斩杀俗神,用傩面吸取神力,才能进行下一步。
玉京城中俗神有两尊。
一个是崇圣寺药师佛,相对好杀,但那是京城百姓看病之地,若做了此事,那就真与邪魔无异…
另一个,便是鲁相公,先别说那是玉京城百姓未来保护神,就是其五品的实力,也不是他能撼动…
唯一有可能的,便是那肉芝佛身。
杀生教的图谋他已知晓,那黑棺材中,多半就是其崇拜邪神。
宰了那家伙,最为合适。
想到这儿,张彪走向地道石门。
或许是感受到火罗教降神祭坛的威胁,地道之中,黑凶越发疯狂,还没靠近,便能听到隐隐传来的喊杀声。
整个石门,竟然覆盖了一层坚冰,连那些用于堵门的石条,都被冻结。
张彪听了一会儿,只得无奈转身。
那尸鬼不仅自己强横,还有越发强横的黑凶阴兵,他可对付不了。
还是等火罗教灭了尸鬼,再去探查。
来到木桌前,他点燃蜡烛,桌上已密密麻麻放了数十颗迷魂丸。
明日要想从军队押送中救人,此物便少不了。
张彪沉下心来,耐心制作。
不知不觉,已做了近百颗…
…………
翌日,又是个大晴天。
天色未亮,骁卫军队近千人便来到京兆府,押送囚犯离开。
世道越发不平静,因为粮价飞涨,玉京城中各种作奸犯科之事,也越发频繁,因此京兆府牢房早已爆满。
押在最前方的,是丙丁两房囚犯,大多是没什么武力的普通百姓。
他们只是脚上绑了铁链。
铁、王两家人也在其中。
雪后的冬日清晨,寒意彻骨。
许多人脚上甚至没穿鞋子,就那么赤足走在雪地上。
他们本就虚弱,不时有人摔倒在地,又被皮鞭抽得爬起。m.
“哇!”
铁守明妻子牵着尚且年幼的小儿子,小家伙忍不住刺骨疼痛,竟哭了起来。
“闭嘴!”
旁边骑马的骁卫士兵发怒,一鞭子抽了下来。
啪!
一名年轻人挡在母子身前,被抽得皮开肉绽,忍着剧痛求饶道:“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随后,对着那孩童低声道:“玉生莫怕,不要哭,免得害了娘亲。”
远处早点摊子上,张彪缓缓抬头,眼中满是火气。
那是铁守明长子铁玉成,看似高大,实则才十三,平日里温文尔雅,见到他总会恭敬称呼一声“张叔父”。
其资质不凡,铁守明之所以不愿离开六扇门,就是一心想送铁玉成进国子监。
可惜,害他的却是大梁皇帝。
囚犯队伍很长,后方才是甲乙两房犯人,大多身怀武艺,因此都戴着沉重枷锁。
不少天地门人也在其中。
张彪暗中观察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果然看到几人眼神不对。
他装作不知,连吃了两碗热腾腾的羊汤肉饼,等队伍走后,才扔下几钱,阔步走出西门。
与此同时,丰乐坊附近也彻底戒严,大批火罗教胡僧赤脚而行,手中香铃摇晃,向着祭坛走去。
今日,同样是火罗教开坛斩尸鬼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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