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赵莽三人进入常州地界,来到一处叫做湖洑镇的集镇外。
道路上,三人骑马走来,有三三俩俩乡农、商贩、走卒往来走过。
赵莽独占一匹,高进和赵子偁同乘一匹。
原本赵子偁是想和赵莽同乘一匹马,赵莽以自己块头大、身子重为由,严词拒绝。
赵子偁无奈,只得委屈巴巴地和高进挤挤。
赵莽看见路旁竖立幌子,一间茶棚孤零零坐落在路边。
“歇息会,喝口茶吃点东西。”
赵莽翻身下马,牵马走进茶棚。
跑堂伙计一阵风似的迎出来,招呼三人落座,接过缰绳把马匹牵到木栏杆旁拴好。
乡村野店没啥好东西吃,赵莽要了一壶茶,五斤烧饼,一盘酱菜,叮嘱伙计弄些草料和清水,把两匹马喂饱。
赶了一夜路,肚子饿得直闹腾,赵莽抓起热乎乎的烧饼,大口撕咬着,两张饼就一碗茶,吃得倒也痛快。
高进也饿的慌,两个家伙埋头猛吃。
赵子偁坐在方桌一边,手里捏着一张饼,一小块一小块地撕下来塞嘴里,下巴无力地咀嚼着,满脸呆滞样。
赵莽夹起一筷子酱菜塞嘴里,斜瞅赵子偁一眼:
“我说你这厮,吃饭就吃饭,捏捏扭扭,像个大姑娘!”
赵子偁僵硬转头,满脸愁苦:“莽哥儿,你当真不怕?”
“怕甚?”赵莽一脸奇怪。
赵子偁抹掉嘴边碎屑,压低声道:“那可是朱绩,朱勔的亲弟弟,连同朱家十三条人命!”
赵莽哼了声:“做都做了,有啥好怕的?”
赵子偁忧心忡忡:“可是,朱勔在东南横行霸道,在东京和王黼、梁师成等奸人为伍,权势熏天,一旦事发,我三人性命危矣!”
赵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这么担心朱勔报复,那晚,朱绩要那木盒,你给他就是了,为啥还要拼着性命咬他一口?”
赵子偁沉默,高进转头看着他,似乎也想知道问题答案。
赵莽瞟了眼赵子偁身旁书篓,那长木盒安静地放在里边。
“喂,你那传家宝到底是啥?这一路上,藏着捂着,连我和高进都不给看?”
赵莽一脸好奇。
赵子偁苦笑了下,从书篓里拿出长木盒,犹豫了下,递给赵莽:“你自己看吧!”
“我看看到底是啥宝贝~”
赵莽推开木盒,取出里面的画像,展开来看。
“太祖皇帝?赵匡胤?就长这副嘴脸?”赵莽睁大眼,惊呼一声。
赵子偁面皮颤了颤,一脸抓狂样,赶紧站起身冲着画像揖礼,嘴里嘀嘀咕咕:“罪过罪过!太祖恕罪!赵莽自幼长在乡野,不识礼数,并非有意对太祖不敬......”
高进也起身对着画像躬身行礼,他虽然厌恶当今朝廷里的大宋君臣,但对开国太祖皇帝还是心存敬仰的。
赵莽仔细端详画中男子脸貌,忽地一脸迷惑:“这黑胖子我咋越看越眼熟?”
高进坐下,冷不丁道:“倒和你有几分相像!”顶点小说
赵莽愣了愣,古怪一笑:“还真是!这老赵长得有些像我!”
赵莽站起身,照着画像里的人物比划动作。
稍稍昂着头,左手轻握腰间銙带,双目凝视前方,嘴角泛起一丝傲然。
“咋样?像不像?”赵莽
嬉笑道。
高进看看画像,又看看赵莽,点点头略感惊讶:“单看神态,的确神似!”
赵子偁呆呆地望着赵莽,一脸痴怔。
那副样子,好像一位深藏心底的偶像人物,突然出现在眼前,他整个人彻底呆住。
直到赵莽伸手在他眼前晃悠,赵子偁才猛然回过神,有些慌张地夺过画卷,收回木盒放进书篓。
赵子偁捧着茶碗灌了口,差点呛到,咳嗽几声,忍不住偷瞄赵莽,眼里又多了几分难以言明的意味。
“就因为这幅画,是你们老赵家祖师爷的画像,你就敢和朱绩拼命?”
赵莽打量他,像是在看神经病。
赵子偁摇摇头:“此画是我秦王一系独有,宫里曾派人索要,我以画卷失传推脱。
若是被朱绩看见,消息传到宫里,一定会派人收走。
我不怕藏私治罪,怕的是这幅画从我手里丢失。
这是先祖遗物,是属于我秦王一系的至宝,一代代传至我手里,比我性命更重要,决不可遗失!”
赵莽奇怪道:“宫里边的道士皇帝,也是你们老赵家的人,画里边的黑胖子......呃~赵太祖也是他的祖宗,画卷交给人家保管,不也一样?”
赵子偁悻悻地瞪了他一眼,神情变得异常冷肃:
“当今官家是太宗一系,与我们太祖一系,不一样!”
不知为何,赵莽总觉得赵子偁说这番话时,神情异常阴冷,话音里蕴藏无穷怨怒。
“你们老赵家的恩怨情仇,还真是多呐~”赵莽嘟哝一句。
高进道:“有一事我想不明白,你为何对那驿令说,三五年后,无人会再追究朱绩死活?”
赵莽笑道:“三五年后,朱家存不存在都还两说,一个失踪人口朱绩,就更不会有人关心了!”
赵子偁忙问道:“莽哥儿这话是什么意思?朱家盛极一时,三五年内只怕还会继续祸害下去,怎可能不存在?”
赵莽撇撇嘴:“我问你们,朱家靠朱勔,朱勔靠官家,是不是这个道理?”
两人点点头。
赵莽低声道:“要是连官家都没了,朱勔和朱家,又岂会存在?”
两人大吃一惊,高进皱紧眉头,赵子偁惊诧道:“莽哥儿越说越离谱!”
赵莽瞟眼四周,茶棚里只有他们一桌,伙计和东主都在灶房里忙活。
“凑近些。”
赵莽勾勾手指头,三颗脑袋凑一块。
赵莽悄声道:“朝廷合伙女真人打契丹人,照我看,这事儿凶险!
灭了辽国,大宋和金国,两国疆土开始接壤,今后交往更加频繁!
女真人比两百年前的契丹人更加凶残,就是一群未开化的狼崽子。
你们想想,一旦让女真人洞悉大宋这繁荣盛世下的烂窟窿,他们会不会心生歹意?
南朝花花世界,女真人就不想要?
别看大宋兵多,真正能打仗的有几个?
与虎谋皮,唇亡齿寒,一不小心,惹来女真人觊觎,必将引起一场浩劫啊!”
高进和赵子偁听完,遽然间,身子像是掉进冰窟窿,浑身泛起寒意!
高进面色凝重:“大道理我讲不出,但我坚信,人无信不立,何况一国之重?
自结下澶渊之盟,宋辽两国休兵一百余年,自雁门关至雄州,数
千里边境再无刀兵,两国互市通好,相安无事。
而今,女真自辽东崛起,不到十年就占据辽东全境,辽国五京已陷其二,兵锋直逼中京大定府!
朝廷不助辽国抗金,反倒背弃盟约,联金灭辽,失信于天下,恐遭报应!”
赵莽对他竖起大拇指:“你这家伙,有远见!比道士皇帝强多了!”
高进嘴角露笑:“你也不错,一眼看出女真人狼子野心,不可不防,看来卫公兵法没白读!”
“那是!”赵莽挺起胸脯,故作得瑟,其实内心有些发虚。
他是先知先觉,人家高进是凭借认知合理推断,的确是这世间难得的清醒人。
赵子偁咽咽唾沫:“就算女真人曝露野心,南下侵宋,朝廷养兵百万,难道没有一战之力?”
赵莽摇摇头:“善战之兵是打出来的,可不是养出来的!
养兵养兵,养到现在,成了一群酒囊饭袋,数量再多也挡不住女真铁骑!
否则,朝廷就不会专门调西军到河北!
只是,西军习惯山地作战,又多以步军为主,善守不善攻,到了河北,战力能发挥出几成,可就不好说了!”
高进点点头,对此深以为然。
赵子偁惊惧道:“难道,大宋当真有亡国之祸?”
赵莽怅然道:“那就得看,朝廷伐辽这一仗,究竟怎么打!
既然朝廷决定要撕毁盟约开战,就必须做足准备,尽全力一击必中!
要是拖拖拉拉,犹犹豫豫,一边想灭辽,一边又想顾全名声,战场之上稍有纰漏,攻辽不成反被揍,被女真人看出大宋外强中干,那可就真的危险了!”
赵莽摇摇头,唏嘘不已。
赵子偁道:“依莽哥儿之见,这场仗究竟要怎么打?”
高进也看着他,似乎对他的高见很感兴趣。
赵莽两手一摊:“我哪知道!
就算我知道,又有屁用?难道让我跑到东京,揪住道士皇帝耳朵,告诉他这仗应该怎么打?”
两人一愣,相视苦笑。
赵莽瞥了两个家伙一眼,端起茶碗咕嘟灌了口,掩饰自己的心虚。
再让他说下去,可就要暴露自己的知识短板了。
知道女真人凶残不好惹,知道联金灭辽是个巨坑,这些是一个穿越者应该具备的基本常识。
可其中深层次的内容,譬如海上之盟的具体缘由,盟约内容,签订过程,里面有哪些波折和变动。
再譬如伐辽战事的进展过程,宋辽之间从战场到朝堂,从军事到外交的一系列激烈博弈。
又譬如宋金两国从同盟到翻脸再到生死对抗,这数年间的拉锯、斗争,当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这些至关重要的细节内容,才是构成一系列事件结果的关键因素。
赵莽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哪里敢继续往下掰扯,忽悠两人?
如今,他有机会亲身参与到这些重大历史事件,有机会了解事情真相和全貌。
这是一份机遇,也充满未知的凶险。
能不能影响并改变历史,达成穿越者挑战成就,就得看接下来几年里,能否有所作为。
在湖洑镇休整小半日,赵莽三人再度出发。
下一站,常州晋陵,乘船走运河到丹徒,而后从京口渡江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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