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家瓦子。
主阔道中段位置,成了人流量最大、最为臃肿之地。
近几日来,每一个游人进入桑家瓦子,都会慕名前来神拳摊,看看那几块迎风招展的条幅,读一读上边写的字。
但凡看过神拳摊表演的游人,无不感慨,这杭州神拳门师兄弟,嚣张是真的嚣张,厉害也是真的厉害。
几日来,桑家瓦子里,以武艺高强著称的五大打野呵前来打擂,统统败下阵来。
不知是不是碍于名声,又或是不屑于和打野呵比试,还有几位在各大勾栏定场演出的武术好手,从始至终没有露面过。
譬如“横海铁手”洪迎銮,“五小鬼”刘五哥,自称杨家枪传人的杨渡舟......
这几位在桑家瓦子的名气,比之张旗头、郭伟之流还要更盛些。
已经有好事者鼓动,让神拳师兄弟和这几位没露面的一一比过。
可惜自从弓箭教头郭伟败阵后,再无人前来神拳摊挑战。
毕竟输钱事小,丢脸事大。
专门来看神拳打擂的游人越来越多,几个杂耍汉子很识趣的让出自家摊位,还帮忙搭建擂台。
反正每日帮着神拳摊打打杂,就能挣一笔丰厚酬劳,比自家卖力表演挣的还多,何乐而不为。
旁边锦体社的摊位一直无人,赵莽索性拔了牌子,三摊合一,占据主阔道中段整片黄金位置。
摊子大了,却无人来挑战。
于是出现一个奇怪现象。
神拳摊擂台前,每日不分时段,少说聚集三五百看倌。
可台上根本无人表演,神拳师兄弟,只坐在棚下躲荫凉,吃茶、看书、闲聊说笑。
到了傍晚,那位长得高大的黑脸师哥,慢吞吞走上台,向看倌们拱拱手,吆喝一嗓子“收摊喽~”,然后就散场了。
一座空台子,无人表演节目,每日还能吸引数以千计的看倌凑热闹,这份本事,放在东京城九大瓦子也是独一份!
擂台后面,棚子底下,赵莽捧着一本《历年武举文题汇编》看的认真,翻几页书,端起茶碗喝一口,咂咂嘴,神情悠闲。
高进在一旁伏案疾书,誊抄武经七书辑要摘选。
再过不久,效用兵招募考核就要开启,两人都在认真准备。
过了会,高进起身添置茶水,走出棚子朝台前张望,能看到擂台前围拢不少看倌,百无聊赖地等候着。
“我看这买卖只怕做不下去了,还是早些撤走算了。”高进笑道。
赵莽放下书本,打着哈欠道:“没人上门送钱,再摆下去也没意思,今晚走时,和杂耍的几个打声招呼,从明日起,我们就不来了。”
“这几日挣的钱,足够我们吃用数月。等进了军伍,这些钱反倒没个存放处。”高进在一旁坐下。
赵莽想起一事,兴致勃勃地道:“我听街上游人议论,今晚,名伎崔念月要到潘楼登台演出,要不咱提前收摊,去瞧瞧热闹?”
高进摇头做拨浪鼓:“不去不去!你我二人,进出一趟潘楼,少说得花销三五十贯钱,一介伎子而已,何必去做这冤大头?”
赵莽撇撇嘴:“传闻那崔念月貌美如花,有倾国之色,你就不想去观赏观赏?”
高进还
是摇头,一副不感兴趣的冷淡模样。
赵莽盯着他,突然道:“我说进兄,你喜欢哪一类女子,说出来咱俩探讨探讨!”
“要你管!”高进老脸一红,恼火地瞪他眼。
赵莽怪叫道:“你该不会不喜欢女人吧!”
高进涨红脸,正要发作,棚子外边传来呼喊声:“莽哥儿~进哥儿~你们可在里边?”
赵莽一听声音有些熟悉,跑出去一看,果然见到赵子偁找来。
“好你个赵老七!说好州桥碰面,你却不见踪影,几个意思?”
赵莽冲上前就要提溜他的后脖颈,赵子偁吓得作揖求饶。
“莽哥儿莫怪,实在是有急事耽误了!”
赵子偁赶紧揖礼赔罪,“那日回到族叔家中,正好碰上宗祠大祭,实在走脱不开,耽误了几日。
后来接到族叔转呈莽哥儿书信,才知你二人在桑家瓦子落脚,我这才赶来相见。”
高进笑道:“子偁兄官告可办妥?”
赵子偁咧嘴直笑:“办妥了,也是因为到吏部办理此事,又耽搁两日。”
赵莽见他眉宇间难掩喜气,笑道:“瞧你这副模样,难不成升官了?”
赵子偁拱拱手道:“托二位贤弟洪福,愚兄升了从八品宣教郎的阶官,往后就留在东京任职了。”
高进抱拳道:“恭喜子偁兄!”
赵莽好奇道:“具体差遣职事呢?”
赵子偁笑道:“暂时未定,不过应该能进中书省供职,出任从七品右正言,做一名谏官。”
赵莽诧异道:“行啊,你这倒霉酸才,终于转运了!”
赵子偁乐呵呵地道:“也是朝廷念在我落入贼寇之手,逃脱劫难,稍加补偿罢了!”
赵莽一拍巴掌:“没得说,今晚必须好好喝一顿,庆贺老七升官,也庆贺咱们神拳摊胜利歇业!”
高进笑道:“潘楼咱们吃不起,土市子南街的铁屑楼正店还是能摆上一桌的。”
赵子偁嬉笑道:“自进了桑家瓦子,才知这几日下来,二位贤弟闯出好大名声,挣得不少钱,愚兄又能跟着二位沾光啦!”
正说笑间,主阔道传来一阵骚动。
似乎有人挤过人群,往擂台这边靠近。顶点小说
赵莽三人从台后走出来,站在街边观望,看看怎么回事。
拥挤的人群里走来几人,迎面一人,竟是昨日送金豆子找揍的赵九!
“就是这二位!”
见到赵莽和高进,赵九似乎颇为激动,指着他们对身旁几人大声喊道。
赵莽皱起眉头,这架势,莫不是觉着昨日吃了亏,想来找回场子?
“康王!”赵子偁突然惊呼一声,又赶紧捂住嘴巴。
高进狐疑地看他一眼。
赵莽目光越过赵九,落在他身后几人身上。
两名二十多岁的青年武官,两名髡发扎小辫,穿宽大袍衫的胡人。
后面跟着几个兵丁和胡族扈从。
“快看!金国使臣!女真人!”熙攘人群中,传出惊呼声。
游人们立时围拢上前,似乎对女真人十分新奇,都想看看这支崛起于遥远辽东的胡族长什么模样。
赵莽微眯眼,紧盯两个女真人。
单看外表,没有多少奇特处。
只是那种神情间流露的野蛮凶狠还是能清楚感受到。
刘锜和
马扩看看四周,皆是有些惊讶。
没想到一处野摊前,竟然聚拢如此多的游人看倌。
两人低声商议几句,刘锜命人去请厢丁和军巡铺增派人手,赶来疏导人群,维持秩序。
“兄台!”赵九兴冲冲跑上前。
赵莽拱拱手,指了指他身后几人:“你们这是要作何?”
赵九忙道:“我来介绍,这二位是金国使臣,这二位是朝廷指派的接引使,马扩马兄,刘锜刘兄!”
赵莽和高进相视一眼,愈发迷糊,这些人怎会找上门来?
赵九凑到赵莽身边,压低声嘀嘀咕咕说了一通。
赵莽一愣眼,指着两个女真人道:“他们要来打擂?”
赵九忙道:“女真人贬低我宋人,小弟气不过,激他们前来比试!
还请二位兄台全力以赴,击败女真人,扬我大宋国威!”
赵莽愕然无语,他只不过是弄点噱头,挣点钱花花,怎么就上升到了两国邦交的高度?
马扩和刘锜也在打量赵莽二人。
刘锜轻笑道:“起初还以为康王言语不实,现在看,此人的确是位雄壮汉子,就是不知真功夫如何。”
马扩看看高挂擂台两边的条幅,微露惊异:“杭州神拳门?倒是从未听过!观此人身量体格,放之西军也极为出众。
桑家瓦子里,何时多了这样一位猛士?”
曷鲁有些不耐烦,走上前推开赵九,上下看了眼赵莽,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听不懂的女真语。
马扩笑道:“这位是金国正使曷鲁,他夸赞你高大魁梧,看上去是条好汉,他要跟你徒手较量一场。”
赵莽笑道:“照我这神拳摊打擂的规矩,任何人都可以来挑战,不过要先押注十贯钱,再签字画押,免得伤了残了,纠缠不清。”
不用马扩翻译,徒乌把赵莽的话解释给曷鲁听。
曷鲁仰头大笑,朝几个女真扈从招招手,取来一支狼尾箭,双手高举过头顶,叽里咕噜说了通,“咔嚓”一声把箭折断。
徒乌一脸狂热地道:“在纸上写名字盖手印,那是你们南朝人的做法。
在大金国,勇士间的战斗以折断利箭作为见证,任何人不能违背!
否则,居住在混同江里、长白山上的神灵会降罪于他!”
赵莽被唬得一愣一愣,马扩低声解释道:“此乃女真习俗,断箭如誓,就算比斗中出现伤亡,也无人会追究。”
顿了顿,马扩正色道:“当然,他们是金国使臣,不日就将启程返回辽东复命,未免生出意外,引起两国纠纷,还是应当注意分寸!”
赵莽点头表示明白,马扩又对曷鲁、徒乌叮嘱一番,讲明规则,两个家伙一通大笑,似乎不以为然。
徒乌从扈从手里接过两块金铤,掂量了下抛给赵莽。
赵莽接住,摊开掌心一看,眼睛冒光。
两块十两重的官造金铤,一面还刻有“宣和二年六月金部司左藏案造足金一铤十两重”字样。
这是朝廷赏赐给金国使臣的礼物。
此刻到了赵莽手里,就是两位金国使臣满满的、沉甸甸的诚意啊!
赵莽把两块金铤往腰间一塞,抱拳肃然道:“二位使臣,请上台!今日我师兄弟,一定陪二位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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