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洲边界。
御湖城。
依旧是此前的那一座茶楼。
唯一不同的是,这座城池,已经悄然易主,插上了赵字王旗。
乾洲武道诸宗,对于赵雨的态度,很是柔和,他们之中有一部分,早在禁武令推行之前,就在乾洲盘踞多年,与镇国公有过不少往来。
赵雨入主乾洲,能如此顺利,与这一面赵字旗脱不开关系。
在许多人看来,赵雨的眉眼,与当初的镇国公的确十分相似,对于镇国公遗脉的说法,也并未有什么怀疑。
或者说,选择相信这个说法,能让他们心里好受一些,毕竟,不战而降,不是什么光彩事。
茶楼二层。
沈青斜倚着窗边,身子窈窕,曲线玲珑,长发拢于身后,被一根浅色丝带轻轻挽起,眉眼清冷,肌肤仿若有光,欺霜赛雪,宛如白玉,素净的白裙沿着脚边垂落,挡住了修长双腿。
她的骨龄如今已经有近三百年,以罡煞境的修为来说,也已不算年轻,看上去已有二十四五,这个年纪,在大夏应当早已成家,或许孩子都快满十岁了。
易容的感觉并不舒服,除了在军营之中,如今沈青也不需要再遮遮掩掩。
入罡煞之后,一切都发生了转变,在这个世上,至少目前来看,她的对手只剩下了杨宗仙一人。
踏踏——
一阵脚步声自楼梯间响起。
踏上二楼,见到沈青的真容,柳坤南亦是愣了一瞬,回过神后,不免一声感叹:“果真女大十八变。”
他依稀记得,在皇都最后一次见到沈青时,沈青不过十三,豆蔻年华,很是惧生,参加宴会时,总是躲在沈烈身后。
对此,柳坤南总是感觉有些不真实,他很难将眼前这個传说中的杀神,被称为银面罗刹的女子,跟当初那个青涩羞怯的少女联系起来。
只能说,大难不死,劫后余生,人都会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
“柳相。”
沈青主动打了一声招呼,态度比之上次,和缓了许多。
那一座宗门宝库,对她的帮助太大,足够她受用此生,这是个很大的人情。
待柳坤南坐下,沈青抬手为其斟了杯茶,开门见山:
“现在杨宗仙的情况如何?”
上次皇都匆匆一瞥,她只能隐约感受到杨宗仙受了不轻的伤,但如今过去了这么久,杨宗仙恢复到了什么程度,她也摸不准。
“如今杨宗仙的境况,只有国师一人清楚。”
柳坤南一阵摇头,而后提醒道:
“你需要特别留意国师,此人无名无姓,入朝之前,是海外有名的术士,号云冥真人,其实力如何,没有人知晓,但其演算天机的能力,堪称神迹,天下间几乎没有任何事情能逃出他的推算。”
“能推算,不代表能避过。”
对于所谓的术士推演之法,沈青并未感觉棘手,提前知晓即将发生的事,固然在某些时候能占尽先机,但若是手中无牌可用,知道的再多,也没有任何意义。
就好比她自己,她从未来而来,早就知晓大夏会在历经三千余年的王朝历史后衰亡,此后诸侯割据,天下混乱。
但知道这些消息,对于她如今的处境,没有半分帮助。
归根结底还是实力二字,提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实在称不上什么手段,能逢凶化吉,才能说是高明。
先前杨宗仙数次脱险,先后动用的,是大夏镇国至宝,以及前人留下的灵阵。
这些东西,从根本上来说,还是依仗着杨氏一脉三千余年来的底蕴,或者说,依靠的是那位大夏开国皇帝的遗泽,与那云冥真人干系不大。
如果这云冥真人,当真有神鬼莫测之能,杨宗仙根本不会受如此重伤。
“虽然皇宫内一直没有消息传出,但杨宗仙的伤势应该已无大碍,至少不是重伤。”
略微沉吟后,柳坤南沉声道:“我安插在宫内的眼线回禀,杨宗仙好似纳了几名宫女为嫔,日夜临幸。”
有心思做这些事,已足以证
明杨宗仙没有多少大碍了。
说到此处时,柳坤南神情中不免有些疑惑,按照他所掌握的消息,杨宗仙应当是不能人道才对,可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听到这个消息,沈青一时间眸光微眯,杨宗仙不近女色,这已不是什么隐秘,修为到了他那个境界,更不会为女色所迷。
日夜临幸嫔妃,此举更像是迫切的想要留下血脉。
以罡煞境的修为来说,杨宗仙正值鼎盛之年,还有大几百年好活,不应当因为延续子嗣而分心。
留下血脉……
随着深思,沈青眉心逐渐皱起,皇室延续血脉,无非是为了找个继承人,杨宗仙这么早便开始考虑此事,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可能,他并不打算久坐皇位……
联想起此前温天枫所言的那条通往天外的路,沈青脑海中闪过一丝电光,豁然开朗。
杨宗仙要走!
想到此处,沈青不禁起身,负于身后的双手止不住的握拳。
如今天下,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如果杨宗仙最终还能安然抽身离去,这无疑太过荒诞,就算最终拿下了这个天下,也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你想到了什么?”
看沈青失态的模样,柳坤南立即开口询问,显然沈青发现了他所不知道的隐秘。
“杨宗仙可能打算离开这颗星辰。”沈青没有隐瞒,眉心皱痕愈深。
如此一来,留给她的时间愈发紧迫,毕竟那条路握在杨宗仙的手中,是去是留,完全取决于他自己,沈青没有任何干涉的办法。
“离开这颗星辰?”
柳坤南一时失神,他毕竟不是修行中人,顶了天接触过武道,很多关于修行一道的隐秘,并不了解,思维太容易受到局限。
经过沈青解释,他才逐渐明白天外之路的意义。
血丝逐渐涌上双瞳,柳坤南攥紧了拳,呼吸略显急促,让杨宗仙就这么安然脱身,是他最不能接受的结果。
“我今日便赶赴皇都,一探杨宗仙的深浅。”沈青恐迟则生变,当即准备动身。
即便杨宗仙手握底牌,她同样有日晷作为后盾,只要杨宗仙手中没有瞬间杀死她的底牌,她就不必过于担心。
尽管这有可能打草惊蛇,但如今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此事不能急,再等我做些安排。”
柳坤南却是压抑住了心下的冲动,沉声开口:“我会让宫内眼线盯紧杨宗仙的动作,要留下子嗣,非一日之功,你要拿的是天下,更不是一蹴而就之事。”
他很快冷静了下来,紧握的双拳逐渐松开,开始帮沈青分析形势:
“你此去皇都,若是未能直接杀了他,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逼杨宗仙尽快下决断,如今这个天下,在他眼中,没有什么分量可言,说舍下,那便舍下了。”www.
“你若是直接杀了杨宗仙,也会导致天下大乱,如今只有乾洲在你手中,剩余的七洲之地,必定会爆发战乱,哪怕后续出兵平叛收剿,也至少会死千万人……”
“尤其是灵洲、丰洲,这两洲之地临近海外,早已被海外的天乾余孽渗透,插下了无数暗桩,若是得知杨宗仙已死的消息,想必他们也会蠢蠢欲动。”
说到这里,柳坤南已是彻底平复了下来,呼吸逐渐平稳:
“还是依照我此前所言,我出力帮伱,先将其余几洲归入你麾下,这期间我再暗中向海外放出消息,说杨宗仙被人魔重创,伤了根本,需靠采阴补阳之法续命,这半真半假之间,或许能再引出一些想要铤而走险之徒,为你蹚路。”
柳坤南的想法,无疑更为全面一些,他始终在为天下黎民百姓考虑。
暗中统御七洲之地后,沈青便能够将一切伤亡压低到最小,天下大权会进入平稳的过渡,对于百姓而言,只是头顶换了片天,不会受到过多的惊扰与荼毒。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基于沈青能够杀了杨宗仙的前提之下。
若是沈青死于杨宗仙手下,那么这一
切的安排,都会是场笑话,做的再多,哪怕耗尽心血,最终都会在转瞬之间化成泡影。
“那便依柳相所言。”
沈青沉吟了半晌,最终还是同意了柳坤南的想法。
她与柳坤南最终的想法是一样的,都是要杨宗仙的命,柳坤南的想法,显然成算更大。
哗——
柳坤南拂袖,将茶桌上的杯盏推至一旁,自怀中取出了一副地图,徐徐展开,赫然是一副大夏地势图。
地图极为精妙,大夏八洲四海之地,尽在其中,各路山隘险关,水路河道,都有详细注解。
数道极为明显的墨色箭头,画出了清晰的行军路线,自乾洲而起,游过东南西北四域,最终围锁元洲。
沈青在军中也算混了几日,大小的行军路线图看了不少,但能与这幅地图相比者,一副也没有。
没有数十年行军打仗的用兵火候,根本不可能画出如此精妙的路线图。
“这是你父亲原先所准备的,杀死杨宗仙后的进兵路线图。”
柳坤南一声低叹,杨宗仙说沈烈谋反,的确没有冤枉他,沈烈从斩魔真君诞生的那一年起,就已经在筹划这件事了。
只可惜,他以及沈烈,都严重低估了杨宗仙的实力,那几乎是时代的鸿沟,根本无法跨越。
“玄洲,荒洲以及与南疆相邻的明、宁两洲之地,都有我的人,不会有任何阻碍,届时你遣三十万精锐,分兵四路,先行封锁与元洲的边界,占据险关要道,而后大军跟进,届时里应外合之下,占这四洲之地,如探囊取物。”
柳坤南简单解释了行军路线后,沉声道:
“我会先行召回各地神捕,朝廷那面的战报,都由我改批,自然,我会将其压下,到了杨宗仙耳中,只会是些许匪患,不会打草惊蛇。”
以现如今的消息传递速度,加上有柳坤南蒙蔽耳目,杨宗仙得知实情时,早就为时已晚。
看着地图,柳坤南忽然间眉心紧锁,指着东海之畔道:“唯有灵洲与丰洲麻烦些,那些天乾余孽只怕会在暗中捣鬼。”
“天乾?”
沈青垂首,凝视着东海,眸光渐冷:“若敢伸爪子从中作妖,我就先送他们一程。”
对于这些天乾余孽,沈青同样没有多少好感,司空远如今的下场,这些人脱不开干系。
若是再趁机搅弄风云,她会立即选择动手,挖出东海之外的根源所在,先行斩草除根。
“既如此,便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你等我消息。”
柳坤南留下了地图,转身离去。
这一副地图,这些年,他已不知看过了多少遍,早已刻在了脑子里。
…………
…………
转眼,年关刚过。
数十万大军,分兵四路,自乾洲起兵,披着大夏军甲,由几位大宗师各自压阵,向着天下撒开了一张巨网。
正如柳坤南所预料的那般,大军所过之处,几乎没有受到多少阻碍,偶有一些抵抗,也很快被镇压,如水滴入海,没有掀起半分波澜。
关于杨宗仙的传闻,则是在海外愈演愈烈,再度牵动了一些人心。
上次几位罡煞境老鬼行刺失败,最根本的缘由,是因为司空远入魔,不分敌我,而不是因为杨宗仙。
人始终抱有侥幸,永远都觉得会有机会。
自上一战侥幸脱逃的那一尊罡煞境老鬼,终究是坐不住了,他担心杨宗仙日后清算,自然是想要先下手为强,于是再度踏入了皇都。
这一战,杨宗仙又胜了。
先前死在皇都的两尊罡煞境老鬼,给他又贡献了一炉宝丹,不仅令他伤势尽复,甚至修为又有所精进。
加之他年纪更轻,气血更为充沛,不过盏茶功夫,便将那老鬼斩于手下。
得知了这个消息后,沈青便明白,时机已至。
动身去皇宫之前,沈青去了一趟司空远的葬地,将那山洞中女子的事,告知了傅婵。
这毕竟是傅殿明给傅婵留下的一尊保护神,具体要怎么选择,还是要看傅婵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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