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克涛向山顶的进发刚刚开始，
四千多公里之外的宁奕就收到了另一条全频道卫星信息。
这信息无法直接穿透战区的通讯网络，
却拼尽全力的在对讲机和手机上留下了挣扎的痕迹。
声音比之前那次大了不少，宁奕能从对讲机里听见一些连贯的语句，却无法分辨里面聒噪含糊的词汇。
手机上接到的信息里掺杂了太多奇怪的符号，
就像按住上档键之后，胡乱敲击数字行上打出的组合，
没有一丝章法和规律，说不清到底想表达什么。
想着战区还会发来消息，宁奕便将手机和通讯器都揣进了兜里。
身侧，林硕对着挂在墙上的伟人像立正，重新敬了个礼，片刻的停顿后他自己轻声说了句“礼毕”。
放下了手，在孙泽的等人目送下，林硕快步登上兵工厂的楼梯，向着负二层地面奔去。
他用两个字跟所有人告别——“再见。”
“再见。”宁奕也用两个字轻轻回答。
一前一后上到负二层地面，二人在推拉门前分道扬镳，
林硕脚步毫不迟滞，继续向着负一层通道口走去，
他必须要从负一层进到工事大楼，再从大门回到楼前空地才行，
只有这样才能不暴露工事的内部构造。
宁奕则在负二层打开推拉门，在大黑陪同下进入了车库之中。
慢慢绕进物资间的空隙，他在靠近大门的一摞箱子后面站住了脚，
听着林硕跑出工事大楼，听着外面的部队集结，听着汽车启动，听着他们陆续离开……
低头看了眼无名指上那个刚刚痊愈的伤口，
发生在工事前空地上的一幕又浮现眼前。
跟检伟的比试只有一个照面便结束了，
宁奕先是从检伟手里夺下巨剑，然后用一个抓着脚踝的抛投将对方扔进了对面的村子。
这是他能想到最温和的解决方式，
从破风手里夺过的那柄巨剑被他插进了柏油地面，
露在外面的部分只有半个剑柄。
这场对决不像当初宇航跟六角恐龙变种人那次的那么惨烈，
没有以拳换拳的惨烈，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一次毫无抵抗的抛投彻底粉碎了检伟所有的傲慢，
胜负已分，林硕主动兑现了承诺，
按照他的命令，随行的三十名破风战士留下了二十具破风甲。
作为战败者，检伟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坦然接受。
林硕打着交代事情的幌子拉着宁奕进到了工事大楼，
为了避免外面的人听见谈话，他又机缘巧合的拉着宁奕去了走廊左侧，
就在通往负一层的钢板门房间门口，
林硕伸手扯掉了宁奕脸上的绑匪头套，
看清了熟悉的面容，他先是惊恐的龇牙咧嘴，随后就变成了愤怒：
“你还活着怎么不让人告诉我一声？你怕我泄密是怎么的！”
不等宁奕回答，林硕突然拍着手一脸的恍然大悟：
“嗷嗷嗷！我知道了！你要防着孙泽那种狗逼再用导弹炸你是不是？”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钢板门里就传来了杂乱又密集的脚步，
林硕这才发现了地面上的秘密。
孙泽还没跑出地面就扯着嗓子笑骂道：“林二愣子，你说谁呢？”
“嗯？！！”林硕身躯为之一振，瞪着眼睛刚跑到钢板门口，
就被迎面而来的孙泽等人推了个趔趄：“你再骂！”
宁奕永远也忘不了林硕在见到孙泽等人时，那欣喜又难过的模样。
“你不是死了吗？”林硕飞身扑进了孙泽怀里，
两人摔倒在地，身上沾了不少的灰尘，
林硕流着泪，用手指向在场的每个人：“都没死，没死，嘿嘿，没死就行，呵呵呵呵……”
短暂的唏嘘寒暄，孙泽说了自己这些人现在的处境，并在宁奕准许之后说了“人类抵抗军”的存在。
“我加入。”林硕没有丝毫迟疑，起身之后正对向宁奕的眼神也不像之前那么单纯了：“我加入，带我一个。”
“开弓没有回头箭，被我感染就再也回不去了。”
缓步走到林硕身前，宁奕盯着他的眼睛郑重道：“虽然没有出现什么恶化变异，但谁也无法证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是好是坏，你要想清楚才行。”
“呵~”林硕跟宁奕对视几秒，突然轻笑一声撇过了头，他先看了眼身后的孙泽等人，
再次转回身来已经皱紧了眉头，再也没了当初那种清彻的愚蠢，
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显得振聋发聩：
“这不是你想要的码？如果你不想让我发现你，刚才就不会用那种表情和语调跟我说话，
当初咱们在城外村里见面时你就是那样的表情和神态，
你刚才就是想让我认出你来。”
看
着宁奕露出笑脸，林硕卡巴着眼睛点点头：“你是不是以为，当初我真不知道你想要人体外骨骼？”
轻轻摇着头，在众人的注视中，林硕说出了当日在村里“泄露”外骨骼相关机密的原委。
“你们不知道张宇航是个什么职位这很正常，
他太会演，除了相关部门的机要人员以外，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可我一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别忘了我爸是干什么的！
我为什么要在厨房里跟你说人体外骨骼的事啊？
我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那么大声的说？
我的科研成果是绝密，我当时就是在等他的一句话，
只有他点了头，我才敢给你初代这个面子！”
他在宁奕胸口重重杵了一拳，再说话时已气息急促的红了眼眶：
“你……你当初是怕自己这群人活不下去，才找我要外骨骼的是不是？”
宁奕笑着点头。
林硕又问：“我当初给你讲的那些你都记住了吗？”
宁奕再次点头。
林硕抬手擦干了眼泪，吐气去吹额前的刘海：
“张将军来搜索初代遗骸的那次报废了一具外骨骼，
甚至连零件都没拿回去，你谁，他那种人能把机密装备丢在外面吗。
这是不可能的事，完全不正常。
其实‘隼’的科技水平不低，跟破风比，他只低在材料和用途上，
没人跟我汇报是怎么报废的，他就是把东西留在你这了。
他回去的时候穿着新鞋，新衣服，
还特么给我扔了一条烟、一包茶叶、一个刮胡刀！
这是什么？这就是不好意思直说啊！他在以这种方式告诉我，你还活着。”
“那你之前为什么装的傻乎乎的？”宁奕抬手掸落林硕肩膀上的灰尘，笑着问道。
“我没装啊。”林硕回身拉来孙泽：“这老登认识我的时候我就这样。”
“他就是装的。”孙泽无奈的指了指林硕，揶揄道：“这小子就喜欢装傻充愣的，心眼贼多，到处套话。”
“我没装！”身后众人哄堂大笑，林硕一把将孙泽推的老远，气鼓鼓的说道：“咱都是自己人我装什么，我就是习惯了，
在国外你要是表现的太聪明，根本就套不到别人脑子里的东西，
无论在哪儿都是这样，没人愿意跟一个后起之秀分享经验，
谁也不愿意被一个原本不如自己的人直线超越，这是人性！”
这句话大大的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林硕皱着眉头思量片刻，继续道：“你们别这么看着我，这个道理我高中时候就明白，
要想套出别人经验和方法，首先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那时候能让我套出别人经验的位置，有且只有两个，排头和中游。
而能让我只接受思路，不付出想法的位置，只有一个，那就是中游！
这就跟班级里一样，
要么你一直学习好，始终都是年级第一，这样在你之后的那些人才不会防备你，
因为你比他们强，他们会毫无保留的跟你分享学习经验和的解题思路，
这个位置比较容易获取他人的经验，
但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你必须将你最高效合理的方法分享给别人，
你观点极有可能会启发别人的思路，放在国内这没什么，
可若是放在国与国之间，就不一样了。
如果因为你无意间的一句话，让别国突然超越了我们一大截，甚至威胁了国家安全，在我眼里这就是罪……”
林硕仿佛变成了深沉谋略家，他讲述了自己在国外留学时光，
为了得到其他同学最有创造力的想法，他始终装成一个只会死读书的呆子，
他不会让自己的成绩冲到学科前列，
这样可以避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也不用为了保住自己的想法而大费周章，劳神伪装，
他不会让自己的成绩太过落后，因为没人愿意跟一个废物交换思想。
中等偏上的成绩，让他在科研第一集团里始终保持着相对稳定的位置，
学习吃力的模样赚足了各国精英的同情心，
林硕智商极高，他对科研的理解本就处于同级别顶端，
在请教了各国同学之后，他融汇贯通各家之长，早早便超出了同届学生的水准，
每一次回国他都会将自己的心得和成果带回，
为了不辜负组织的重托，在保证自己学科能力绝对领先之后，
他又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可怜虫，混入了除控制和结构以外的其他院系……
“人都这样。”林硕接过孙泽递来的烟，点燃之后吸了一口：“好为人师，一千多年前孟子就说过‘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国内国外都一样，人都喜欢显摆资格，遇到不如自己的总喜
欢指点一二，
呵呵，所以我从来不拒绝别人跟我装逼，
没准他们的哪一句话就能点中我的灵感。这年头，哪有傻子啊……”
本以为他还会继续说下去，可林硕却看向地面，吸着烟不说话了。
知道林硕在等自己的决定，宁奕走过来搂住他的肩膀，指了指钢板门下面：“走吧，想要加入我们需要一个仪式。”
进入工事负一层时还好，负二层恢弘壮阔的储备景象让他有点转不过神来。
路过货品区的时候，林硕在文具货架上看了好几眼，
宁奕福至心灵的让董刚去找了两根金笔，又拿了一瓶墨水。
进入到工事负三层以后，在林硕震惊到无以复加时塞进了他的口袋。
吴乾等人陪着林硕一同站到了伟人像下面，
宁奕躲到一边用刀划破手指，将血挤进了一瓶矿泉水，
重新走到人前，分别在每个人的杯子里倒了点，
本想再墨迹几句，可吴乾他们四男一女压根就没给宁奕这个机会，
水刚倒完，他们就相视一眼，一饮而尽，
还以为喝慢了会失效，林硕连忙双手捧杯，小心翼翼的将杯中水倒进了嘴里，喝完他还砸吧两下嘴：“嘶~没啥味啊，圣水？”
“什么圣水。”宁奕伸手抻平了林硕的衣领，满是歉意的说道：“对不起，那个学姐你带不走了，我，我……我的那个……”
“呃，你行啊，你没忍住，是吧？”林硕咬着嘴角，频频点头：
“行，挺好的，我，我这不算绿了，最起码，我这个……我们还不认识，对不对，这不算绿。”
在身后强行压抑的窃笑中，宁奕忍住冲动，满脸通红的叮嘱道：“对，不，不绿，不噗~~~~~哈哈哈哈哈。”
那一瞬间，兵工厂里准备见证仪式的近百人全都笑喷了，
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林硕却只是转头看向那画像，一言不发。
宁奕笑了一会，接过一旁递来的纸巾，正准备为林硕擦去脸上的口水，
这小子却伸手一挡，转头看过来，愣愣的问道：
“初代，你说，战区里的某些人要是知道我被初代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他们会不会来舔我的脸，他们特别希望被感染……”
“舔，噗！咳咳咳咳咳……”脑海中突然出现林硕被一群人按倒在地，疯狂舔脸的画面。
宁奕再也控制不住想笑的冲动，伸出去的纸巾全都攥进了手里，整个人脱力似得一下蹲到了地上，
身后众人也是这般模样，除了林硕本人，此起彼伏的笑声中，兵工厂里再也没人能笔直的站在原地。
爆笑持续的这几分钟时间里，林硕始终盯着伟人像在发呆。
表情变换比较频繁，从希望到无奈，从纠结到坦然，又到最后的面无表情，
笑声刚刚停息，他就自顾自的举起了右拳，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注视中，开始了独自的宣誓：
“我宣誓，
上有苍天，下有厚土，中间有您的见证，
我林硕，志愿加入‘人类抵抗军’，
为了保护人类，为了让祖先的基因在这场浩劫中延续下去，
我自愿接受初代超级人类的感染，
我放弃普通人类的身份，放弃寻求配偶的愿望，放弃抚养子嗣的权利，
无论之后我是否出现恶化变异，都与初代无关，
一切后果，我自行承担！
宣誓完毕，宣誓人林硕，在江城凛冬前沿哨所兵工厂内，二零……”
针落可闻的兵工厂里突然传来了手机和对讲机的声音。
宁奕接过手机看了眼，全英文的信息里密密麻麻的掺和着各种字符，一看之下竟有点狰狞恐怖的感觉。
战区一定还会讲翻译之后的信息再次发送过来的，宁奕揣起了通讯器，
吴乾等人刚宣誓完成，林硕就对着人像敬了个礼：“再见。”
跟着林硕上到地面，负二层，宁奕转进了车库，
林硕的车队走了，盛捷和许超正带着人在楼前空地上收拾着留下的破风甲，
还没来得及伤感和感慨，宁奕兜里通讯器响了，是战区发来的破译信息。
刚刚那条全频段广播并不是求救信号，而是在撤销之前的求救。
“叮~”通讯器又进了一条消息，
发信人署名“胡蜂”好像在给行动部门报告进展。
信息内容把宁奕惊了一跳：“指挥部，凛冬特遣队已经抵达目的地附近，
目前地面伏击3起，均已被挫败，伪造成我方人员伤亡，
已在丛林伞盖下发现类人型变异生物，
暂未发现求救的人类幸存者，
不排除撤销救援信息由变异智慧生物发出的可能……”
宁奕点开了信息附带的那几张照片，一看之下，头皮不由得阵阵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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