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摇曳,程凉热过了劲,竟然也不觉得多热了。
金凤凰如同讲述别人的故事那般,讲了一个没饭吃的小姑娘如何被封疆大吏捡回家中,一步一步调教成一位心智坚硬如铁卧底的故事。
故事中的徐浩跟程凉她们所想的野心家不太一样,他虽然利用这些姑娘,但他从不欺骗,在物质上对她们也相当善待,甚至时常扮演一位慈祥的父亲或是温和的兄长。
他置身这些女子之中二十多年,从未轻薄过任何一人。
以至于最后,这些人心甘情愿的把他的理想当作了自己的理想——辅佐他的挚友赢猛成为天下最优秀的帝王,将大秦打造成一个再无饥馑的盛世帝国。
“昌明三十五年之后,主子的身体就一下子垮了。他停止送人入长安,每天都把自己关在祠堂之中,除了银湖公主,别的人谁都不肯见。”
“可是余临王世子说他父王在元和年间曾说服徐府正,送宫女入宫想要刺杀先帝。”程凉说道。
金凤凰第一次发出情绪强烈的嗤笑:“主子从未跟那个乱臣贼子联手过,当初太子想要借余临王之力时,便是他强烈反对。如果有人用主子的名义与他做了什么,那人一定是长公主!”
“听你的话,昌明三十五年你还在杭州,徐府正元和五年去世,你又为何会在孙启府上呢?”程凉又问。
“元和四年年初,主子曾经来长安面见过先帝。”金凤凰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张嘴又把程凉震住了,“那时候主子身体已经很差了,我们走了大半年,才到长安。我还记得那一夜,他从皇宫出来,十分生气。然后边喝酒边哭,跟先太子说了一夜的话。
第二日,他便请了孙启来。那时孙启还是六品小吏,他们在屋里说了好几个时辰,出来之后他便给了我一本名录,告诉我从那时起,我便是金玉堂最后一任金凤凰。我想陪他回杭州,他没有同意,而是让我住进了孙府。后来没过多久,孙启便带回了他的死讯。”
金凤凰说得很平静,眼泪却顺着她毫无表情的脸在往下流。
程凉搓了搓手,居然有点问不下去了。
“那本名册呢?”
“在我脑子里。”金凤凰低头拨动佛珠,“我相信你的诚意,但不相信你的实力。如果你能先把杨询除掉,我便将名册给你,助你澄清长安吏治。”
“好。”程凉应得很快,“不过哀家还有个问题,你是徐府正培养的最后一批人
,今年都快四十来岁了吧。桃花和小棍子的年纪,似乎比你们还要小一轮,她们又是……”
“整个余临没有饭吃的孩子都受过主子的恩惠,桃花和小棍子都是孤儿,被主子收养的。主子走后,她们没地方去,一路讨饭找到长安来,靠着姨娘们一人一口接济着长大。但我们没有太子和主子照拂,寄人篱下,日日也要看着主母的脸色生活,帮不了他们太多。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沦落的沦落,入宫的入宫。”顶点小说
“所以,像他们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金凤凰闭上了嘴,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是有,但他们不在名册之中,还请太后不要追问。”
“好,你不答的话,我就再问个别的——风月楼那老鸨,跟你们可有关系?”
这个问题又让金凤凰沉默了许久。
程凉不急,她默认这货太久没跟人说话,稍稍有点语言障碍。
金凤凰的思绪不知道从哪儿飘回来,点了点头:“并非所有人都会有感恩之心,主子心善,收留我们这些无家可归之人。后来太子身故,主子病重,有的人自立门户,有的人去投靠了余临王,还有些人四散而不知去向。风月楼那老鸨便是个自立门户之人,但我们已经井水不犯河水很多年了。”
程凉从清净寺出来时,衣服都能拧出水来了。
她火速跟沈宽汇合,回凤鸣宫换了衣服。
“阿嚏——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咱们找的那支宫女联盟已经分裂成了两支。一支是绝对忠于徐浩的,现在几乎都在各位高官显贵的后院里;另一支可能是余临王世子供出来的那些百越人和楚人掺进去的,昌明三十五年叛乱失败之后,她们就拉出来单干。风月楼就是她们的窝点之一,那位大掌柜不出意外的话,不是楚人就是百越人。”
“那下蛊害人的,就是分裂出去那一支。”
“嗯,应该是。当初徐浩可能也没有发现金玉堂中混进去了那么多心怀不轨之人。”程凉喝着板蓝根煎水,“现在我们分两步走,一手掰掉杨询,把金凤凰手上的名册拿到;另一手继续攻略莺儿、燕儿,尽可能多的搞到那个大掌柜的情报。”
“我可以攻略姑娘,权谋斗法就算了。”沈宽毫不犹豫地选择道,而且语气之中还隐约有点小兴奋。
程凉翻了翻眼睛,这货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什么新鲜就想玩什么。
“不过,我还有个疑问。”她拧起眉头,“素心也
说她是方城县人,莺儿燕儿也是方城县人,这个县有什么特别吗?”
所有的问题都在表面上告了一段落,接下来数日无事发生。
四月十日科考放榜,比起往年足足提前了二十天。
跟张榜一起传出的另一道旨意是,礼部主事邓大山勾结内仆居太监小棍子泄露试题,败坏国家抡才大典,于张榜之日的午时三刻腰斩于菜市口,吏部尚书杨询管教外甥不力,罚到场观刑,停职三月。
长安市民立刻炸开了锅。
在这种没有太多娱乐的时代,去看状元公和去看杀人,都是好几年才能看一回的热闹。
大秦放榜的时间是辰时正刻,还没到时间,百姓夹杂着贡生就在青龙门外围得水泄不通,参加考试的人紧张得说不出话,看热闹的则叽叽喳喳讨论个没完,还不停的催促门口禁军赶紧张榜,他们在这儿看过了,还要赶去菜市口。
纵使是陆倾这样自视甚高的人也禁不住心怦怦直跳。
他们这帮人都是考了很多回,吃尽了不低头、不服输的苦,自认为考不中全是因为有奸臣作梗,如今这一科面上是公平了,要是还不中,那这脸着实就没处搁了。顶点小说
辰时正刻,几个禁军拉着皇榜贴出来,长长的一串,密密麻麻写着人名,从右到左分了一甲、二甲、三甲,皆是朱砂笔写的正楷,映衬着春日朝阳,熠熠生辉,异常鲜亮。
陆倾沉住气,从三甲最后往前看,很快便找着两个兄弟的名字。
“阿杨、承休,你们中了。”
他身后的两个男人立刻欢呼起来,紧接着又有三个人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几人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陆倾看完三甲,没找着自己,心里说不清是庆幸还是紧张,他又连忙去看二甲的名单。二甲的人就少多了,只有五十名。
他就这么一扫,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唐新川。
“别哭了,去找新川兄,告诉他他中了,二甲二十三名!”
那帮人嗷嗷哭着,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外挤。陆倾扭过头来,继续找自己的名字,没等他把二甲名单看完,就听见旁边有人在喊:“今年的状元公姓陆,有没有谁知道人住哪儿的,咱们赶紧去报信,说不定还能领几个赏钱呢!”
陆倾猛地抬头望向一甲名单,只见自己的名字端端正正写在皇榜最前头。
他鼻子一酸,眼泪没忍住啪嗒啪嗒掉了几颗,待平复下心情,又觉得丢脸,连忙揩了揩鼻子,转身钻进了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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