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之乱平定的捷报赶在过年前传遍了大街小巷。
关中、中原这些本就亲近朝廷的百姓欢天喜地,敲锣打鼓的庆祝。而且这一年下来,他们连续两季大丰收,虽然食物单调,却再也不担心饿肚子了。
多出来的土豆还能卖给朝廷,如果再勤快点做成粉条,还能卖更贵些。
冬歇期也还有其他很多事情可以做。
朝廷的宣讲吏每五日到村子里一趟,在农社宣讲朝廷的政令。
一开始的政令很简单,大都是叫人不要犯罪,勤恳劳作的大道理。
逐渐有了些切实的消息,比如河工上招人,什么样的男子女子可以到何处应聘,工钱多少;
又比如说洛阳白马书院有个叫慕容生的人在洛阳城边开了一家书舍,无论士农工商,男女老幼皆可以去他那里开蒙,不收取费用;
再比如说马季大人要去长安做大官了,朝廷要以他为核心建一个专门负责种地的部,凡天底下种地种得好的人都有机会通过特殊的科举去当官。
另外还有什么隔壁村母牛生了仔,某一天某个村要听戏,老张家要比武招亲、绣球选婿之类的乱七八糟的消息。
好多农社都在院子里立了大木板,宣讲吏走的时候会把消息写一遍贴在板上。
至于不认字又没及时去听的人,那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随着宣传工作如火如荼的开展,蔡逸变得比他爹还要忙。
明明手下的人已经很不够用了,太后们偏偏还要加码。
薛洛最近看书有点吃力,大概是在油灯下面写东西写得太久了,他必须凑到很近的地方才能把字看清楚。
“大河村有个邪门的鬼塘,每当夜幕来临,就会发出诡异的孩子啼哭,但无人知晓声音来源,直到有一天……”
“洛普镇镇民大老周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东海镇,他感到睡梦之中有两个男人背着他御风而行,其人名曰延津、登民,自号黄河水神,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
“东岩村一间早就无人居住的老房子,每到半夜就会自己亮灯,一旦有人靠近,灯火便会熄灭,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只能看见一双猩红的眼睛,没想到屋里竟然是……”
“大哥,你能不能整个读完?”蔡逸终于是忍不住了。
他本来坐在旁边整理下一轮要带出去宣讲的政策,听薛洛
读了三个故事,每一个都让人心头一紧,然后在紧要关头戛然而止。
弄得他心里跟猫抓一样,简直是想要打薛洛一顿。
“不是,她就没有写后面的!”薛洛也急了,刷刷刷翻了好几页,一连三十个故事,全是这种半截的。
蔡逸丢下笔,绕道薛洛身边,抢过册子,拧着眉头看了半天:“贤宁太后这是什么意思啊!”
“是啊,虽然论及写书,我们确实是比不过她。但我们真的一点没有偷懒。古时候的文人一辈子写一本书,我这一年都写两本了。再加上四处收集来的故事,你爹都没我写的东西多。”薛洛挺委屈的。
说起来贤宁太后还是他家亲戚,但给他派的活可真是一点都不少。
虽然写书、收集故事给的银子也不少,可作为雄武镖局的少当家,即便他爹不太待见他,他也不会缺银子啊。
况且她写那几本书排在前三,自己写的好歹也排第四吧。
至少没看出乡亲们不喜欢听。
“还有别的什么指示吗?”蔡逸问道。
薛洛摇摇头:“没有。”
“那咱们写封信问问吧。”蔡逸也是前不久才分到了一只信鹰,他每天都想要让信鹰出去送信。
毕竟这可是身份地位和受重视程度的象征啊。
整个中原道只有岳庭渊、马季和他有。
他爹都没有,只有他有!
信鹰被放出去,蔡逸坐回去搞自己的东西,薛洛也开始整理别的。
但刚才那几个故事就像是在脑子里生了根似的,不知道后面心里就挠得慌。
鬼塘可是有鬼,直到那一天如何了?
黄河又真的有河神吗?他为什么要把大老周背到东海去?
还有那老屋里的眼睛到底是谁的?
两人越想越觉得有点冷。
“阿洛,是不是火盆里没柴火了?”
“不……不是吧,我觉得屋里有点暗,嘶……你听外面是不是有啥声音?”
两人面面相觑。
漫长的沉默之后,蔡逸勉强挤出了笑容,开始慌慌张张的收拾起书本来。
“我觉得吧,我们今儿个……不,是这几日都在外面找个茶肆干活算了。”
“对,实在不行可以去我家,我……我爹手下尽是镖师,都很凶,神鬼勿近那种。”
薛洛手下也很快,甚至已经想到了要回那个并不太让他愉快的家去。
而此时,玄清和乾元道长的心情也颇为喜忧
参半。
“太后竟然主动提出让我们传教弘法。她就不怕我们压过皇权?”乾元道长忧大过喜,“还是说她是在试探咱们?”
“不至于吧。她都已经归政于皇上了,要试探也不该是这个时候。贫僧与太后信件往来颇多,她有次一提,多半是因为前些日子各地异常的天像。”玄清要淡定得多,毕竟他三十岁就到了乾元道长一百三十岁的境界。双方的天赋和眼界便不可同日而语。
乾元道长沉吟半晌:“那你觉得天降异象真的不是因为太后当政?”
“我不觉得,但我不觉得能说明什么问题呢?”玄清轻笑,“佛门讲因果,道家讲自然,但无论因果还是自然,人都是其中一环。我们无非跳出自身的立场来究天命。这不也是道长您以前说过的吗?”www.
“是,所以老道并不在意帝王将相的更迭,亦不在意当政的是女主还是少君。但你不觉得太后有些太特别了吗?
老道见过虔诚的;见过不信的;见过嘴上不信,实在心中忌惮的;当然也见过嘴上敬重,心里却全是花花肠子的。
但像这两位太后这样,说信又别无所求,说不信又大力弘道,而且随便出入佛门道馆一点不避讳,亦坦荡没有偏重的,老道还真的没有见过。”
“现在你不就见到了吗?”玄清笑了笑,“看吧,活得久就是有好处的。”
乾元道长眼睛一瞪,胡子吹得老高:“那你就是要同意传道了?”
玄清挺惊讶:“难得朝廷愿意出钱请我们弘扬佛法,贫僧为什么不同意?”
“可她还要求我们对这一次包括将来可能出现的异常天像给出一个合理的,且不伤害朝廷权威的解释。”
玄清脸色严肃起来:“天道有亏,'这可是道长与贫僧一起算出来的啊。”
“但贫道是说解释……”
“好解释啊!佛祖遣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下凡,当然是为了渡人,而不是为了杀人。既然佛祖教人都不要杀生,那他又怎么会降下这等恶劣的天像伤人性命呢?害人的肯定是邪魔外道,所以大家才要合力与朝廷、太后、百官公卿一起帮助菩萨和佛祖对抗它们!”
乾元道长目瞪口呆。
所以说他们道门怎么经营不过佛门呢?
人家短短半日功夫,就已经完成了逻辑自洽,而他还在思考要不要接这个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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