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凉和沈宽从黑龙堰打道回府,在洛阳城外二十里,就看到了大量的棚屋。
不过,整体是有序的。
岳庭渊做了快三年的中原道府正,一直顶在改革最前线,已经从一个仅仅是聪明的毛头小子,变成了一位真正胸有丘壑而面如平湖的封疆大臣。
“婉儿见过义母,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赢婉儿在一座高出棚区的木台上,那是数十个棚区的管理处其中之一。
“你怎么到城外面来了,岳庭渊和舟儿呢?”程凉走进帐篷,环视一圈,发现并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只好继续忍着腰酸背痛,保持着高冷的太后仪态。
“夫君在府正府召集各个村子的农社长开会呢。舟儿放在国丈家里。今年水势实在是太大了,雨一直下个不停。巡堤、运粮、挖沟排水还有搭建避难的房屋,这些要下力气的活儿,把洛阳城里可以用的男子都用尽了。婉儿带着城里已婚的妇人出来做些分发食物、药材,引导百姓的事情。”
“嗯,除了粮食之外,衣物和药材都足够吗?”程凉又问。
虽然是夏天,但这雨一直这么下着,到了晚上体感温度也是很低的。
“够的,去年冬天庭渊就在操持这些,朝廷批了银子,皇上还私下给了一批,楚儿姐姐把订单给了福临道,他们那边做衣服又好又快,说是新款式,穿脱起来也方便。”
“新款式?”
“对!”赢婉儿从旁边的袋子里取出一套衣服,展开拿给程凉看。
程凉眼睛一亮,这衣服和寻常的短衫没有太大的区别,唯一一点是他们直接把腰带和衣服做在了一起。
就这一点小小的改动,既能减少了穿衣服的时间,也避免了因为慌乱找不到腰带而穿不上衣服的情况。
更加令程凉高兴的是,这表现着福临道的民生产业走上了一条敢于自主创新的正确道路。
“不过,其实中原道不缺衣服,朝廷清算土地,就是从中原道做起。马季他们农部对中原也熟悉,关注得就多。除了大河泛滥遭罪之外,大家日子比以前好太多了。相比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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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北、东山更缺这些东西。”
“所以朝廷把把楚北分为了楚北和徽山两道,分别派了两个信得过的府正去管理,就是希望他们能像中原道这样,把朝廷说的话落到实处去,而不是做样子做给我们看。
不过大河年年这么泛滥也不是个事,该改道就得狠下心来改道,水利的事情,十年得做,百年也得做。哀家很欣慰你能劝说槐树去都水监做事。”
赢婉儿愣怔了一下,笑起来:“那也是他看着了朝廷想要治理大河的决心。我们这些生在大河边上的孩子,无论贵贱,谁都害怕大河,从小到大拜得最多的就是河神。但河神喜怒无常,也不知如何才能讨得欢心。”
“喜怒无常的不是河神,而是河妖!”帘子外面传来一个坚毅的声音。
程凉都不用回头就知道谁来了:“你不去帮萧舜臣修大坝,怎么回来了?”
“我要杀人!”秦政语气很平静,手里拎的东西却一点都不平静。
他展臂一扔,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咕噜噜滚出一条血痕。
赢婉儿:“啊啊啊啊!”
程凉默默的看着那个人头滚到了桌子下面:“……您老这不是要杀人,是已经杀完了好不好。而且,为什么要带回来呢?”
“此人乃临河县县令!你可知我到临河时他在做什么?”
“贪赃枉法?”程凉有点惊讶。
今年的打击力度那么大,甚至专门设了一个赈济司来监督管理粮食的发放,这些县令还敢这么搞?
秦政叹了口气:“不是贪赃枉法,但却一样可恶——让这蠢货炸堤,这蠢货说爱惜民生不肯炸,也不愿意疏散百姓。却调过头来在河神庙中烧香,说此次洪水泛滥是河神发怒,要投十对童男童女和二十名未嫁女子入水,方可平息其怒。”
“所以,你就砍了他?”程凉揉了揉额头,“临河县县令固然该死,但你就不能把他打昏了,把人先救下来再说?再不济,你可以让他下去跟河神求求情嘛!西门豹都会的事儿,你不会?
现在临河县整个被水冲掉了,老百姓肯定有怨气;明面上保护他们财产的
县官又被你砍掉,这不是平白无故拉仇恨吗?”
秦政沉默了一下:“当时情况紧急,我太过于生气,没想那么多。”
“临河县的人都撤走了吗?”
“嗯,撤走了。”
“你说的这种现象是还有很多吗?”
“主要是在村落和比较偏僻的县城,大河沿岸从来都有供奉河神和龙王的传统。洛阳和其他州城里的那些大人,明面上不说,私底下怕也是有烧香的。”
“所以,杀人能解决什么问题呢?”程凉走到秦政身边,抬头凝视着他的眼睛,“阳明先生说,杀山中贼易,杀心中贼难。河神崇拜是杀不死的,也没有必要杀死。”
秦政暴怒的心情在看到那双眼睛后,立刻平息下去。
他治理过天下,但更本质而言是个军人,圣祖十诏就已经是他从九年义务教育中得出的最精华的部分了,最后还是没有做好。
幸好遇到了她。
否则,自己恐怕真的护不住这个天下。
“好吧,那就不杀了。你说怎么做,我便怎么做。”
程凉觉得这个男人真有意思,才见他的时候,杀伐果决真有帝王之资,现在相处得久了,却又莫名觉得他有点呆呆的。
“好了,这事儿我来处理。你先去休息,然后去见韩金堂和宗大泽,雨季还没过,咱们跟大河这场战,还不算获胜!接下来情况只会更加凶险。军中还是有你坐镇,我才能放心。”
秦政眸光越发温柔,认真的点了点头:“嗯,那我休息半个时辰,立刻出发,到军中去。你小心些,别离水太近。我定会守住那些大堤。”
“嗯嗯嗯,我又不是十几岁的孩子。”程凉都没发现自己啥时候抓住秦政的手上下晃动起来。
秦政笑起来,托起她的手背,轻轻吻了一下,转身正要走,想起桌子下面还有个人头,赶忙又走回去捡。
他这会儿才看到赢婉儿,顿时一惊:“啊,婉儿也在啊!”
赢婉儿轻笑着行礼:“婉儿恭请老祖宗圣安。”
“啊,安,安……”秦政想起刚才,老脸上飞起一道红晕,匆匆应了一声,拎起人头,飞一般的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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