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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四、造孽啊!

三月初一,蔡州洒金巷王府。

辰时中,阿瑜和玉侬陪着猫儿说了会话,离开时却在楼下遇见一脸踌躇的寒露。

阿瑜自然知晓近来家中有哪些麻烦,不由道:“又来了?”

“嗯,在四进花厅,同来的还有黄公公和曹督监......”寒露无奈点头,随后又看向了涵春堂二楼主人卧房。

比起玉侬,阿瑜也是个敢拿主意的,当即道:“姐姐临盆在即,让她好好歇息吧,不用上去通禀了。”

寒露赶忙认同的点了点头.......如今王妃肚子大身子重,可京里的贵人偏偏每日要来家里,王妃每次行礼都让人提心吊胆。

但想起来人的身份,寒露还是道:“可,总不能一直把人晾着吧?”

“我们去会会她.......”阿瑜莞尔一笑,拉上了玉侬。

前段时日,阿瑜在东京待过,对齐国局势自比一直待在后宅的玉侬要了解的清楚。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嘉柔殿下不过是摆在台面上的一个布娃娃,却不知她近来忽然抽什么风,每日都要穿着大红绣金凤宫衣来王府.......

这身宫衣代表了皇室贵胄的身份和威仪,王府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自不能怠慢。

每次接待都要搞的分外隆重,全家出动。

可自从嘉柔殿下上月二十二抵达蔡州后,接连七八日都这样.......这谁能受得了啊!

不但折腾猫儿,就连蔡婳也不胜其烦,前几日干脆借‘巡视商行各地粮库’的名义溜去了朗山县。

“这公主怎这般不懂事哩!姐姐大着肚子,待客不便,她却每日往咱家跑,她自己没有家的么?”

去往前头的路上,玉侬侧头在阿瑜耳边嘀咕。

阿瑜扁扁嘴,也道:“谁说不是呢。有甚急事不能以公文告知叔叔,偏偏要每日上门来堵!不知道呢,还以为叔叔欠她钱了呢!”

“就是就是!”玉侬深以为意。

四进花厅。

地龙蒸腾,室内温暖如春,长脚花几上的花囊中插有一枝怒放桃花。

嘉柔居中坐在大椅上,宽大宫衣衬出几分威严,但室内温度再配上厚重布料,使挺翘鼻翼两侧微微渗出些细汗。

坐在下首的蔡州留守司兵马督监曹小健似乎察觉到嘉柔微有不适,忙恭声道:“殿下可是热了?老奴带殿下出去走吧,出了王府,东街上有家张记糖葫芦......”

曹小健使出哄小孩子的手段.......习惯使然,当年他还在宫中时,嘉柔还是个小丫头。

他却忽视了,嘉柔早不是当年那個受了委屈,吃几样零嘴心情就能好起来的小孩了。

嘉柔小幅度摇了摇头,那双丹凤眼像是目无焦距,又像是在盯着花囊中的那枝桃花。

曹小健无声叹了一回,他能察觉嘉柔心里藏了事,但就算是他私下相问,嘉柔也不肯说。

目前看来,嘉柔每日来王府等楚王,此事怕是和楚王有关。

这让曹小健更加紧张.......去年一年,齐国朝堂内外发生的事,他非常清楚,自然也清楚嘉柔面临的局面。

形势比人强,曹小健久在蔡州,可太清楚楚王在淮北的声望,以及淮北军的强横了。

嘉柔安全与否,全在楚王一念之间.......可她这次来蔡州,执拗的每天来王府,以至于外界传言纷纷,说甚的都有。

曹小健唯恐嘉柔惹恼了楚王,招致杀身之祸.......所以才每天陪着嘉柔,并试图劝导她不要再每天登门。

相比起他的良苦用心,不断在厅内踱步的黄豆豆说话就直白多了,“殿下,王爷不在家,王妃身怀六甲,每次迎送辛苦非常.......无端劳累楚王家眷。要咱家说啊,殿下若真找楚王有事,不如在驿馆等着。若没甚急事,便四处处转转,看看春景。莫要折腾啦.......”www.

这话说的相当不客气,但嘉柔自小生长环境便算不得友好,闻言也只是耷下了眼皮,没有吭声。

但黄豆豆的话却惹了曹小健的

不快,只见他抬眼打量前者一番,忽道:“黄公公好大的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那皇城之主呢。”

“哎哟!曹督监这话可是要吓煞咱家了!咱家草芥一般的人物,怎敢跟殿下相比.......但,楚王......”

提起‘楚王’二字,黄豆豆恭敬的朝东边拱了拱手,这才皮笑肉不笑道:“蒙楚王不弃,提拔咱家做了殿侍班头,咱家就要护得殿下周全。倒是曹督监身为蔡州兵马督监,不去巡视兵甲营房,反而日日跟在殿下身旁.......呵呵,知道的,说曹都监出自殿下宫中,感念旧恩;不知道的,还以为曹都监对蔡州将士不满,有密告要诉与殿下哩......”

这话说的险恶!

督监最重要的职责便是监视地方兵马,向朝廷密报。

蔡州是楚王的根据地,曹小健若对蔡州将士不满,那不就是对楚王不满么.......

已如今局势,对楚王不满就是对朝廷不满。

并且,这种事还没法辩解,近几年在蔡州顺风顺水的曹小健压下心中怒意,道:“以前在宫中,倒没发现你这般人才!”

曹小健的确有资格在黄豆豆面前摆资历,话里也有‘若当年知道有你这种玩意儿,早就收拾你了’的意思。

不料,黄豆豆却尖笑起来,随后才道:“说起来,咱家和曹都监一样,没遇见王爷以前,在宫中都是那被人打死也没人知晓的小人物。幸而遇见了王爷,曹公公才从小黄门升作了一府督监,如今在蔡州田产也置得,大屋也住得.......”

.......你装什么玩意儿!以前在宫里不过蝼蚁一般的人物,若非因祸得福攀上了楚王这颗大树,你能有今日?www.

这是黄豆豆的潜台词,曹小健自然听的明白,心里火起,却也无从反驳,只得冷哼一声,不再去看黄豆豆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气氛正尴尬间,却听门外有报,楚王两位侧妃前来拜见殿下。

曹小健和黄豆豆连忙起身.......

待阿瑜和玉侬向嘉柔见过礼后,阿瑜信口解释道:“王妃晨起小有不适,无法亲见殿下,特来请罪.......”

“无妨。请王妃好好歇息吧。”

嘉柔低声应了一句,目光再次看向花囊.......那模样似乎是在告诉阿瑜和玉侬,伱们自便即可,我自己在这儿待着。

可即使能理解她的意思,阿瑜也头疼啊!

家里有这么一个公主,谁能将她当做不存在?

正斟酌如何开口时,前头忽有人来报,王爷回来了,已到了府门.......

玉侬和阿瑜不由一喜,玉侬是单纯的开心,但阿瑜却留意到.......已等了陈初十来日的嘉柔竟紧张的攥紧了椅子扶手。

.......你日日来堵人,怎得知人回来后,又有点害怕了呢?

片刻后,出迎的玉侬、阿瑜以及曹小健、黄豆豆在三进垂花门旁遇见了陈初。

还穿着一身脏衣的陈初二话不说,问清了嘉柔所在,便急匆匆的赶了过去。

一来,他心里是有点火气,家中甚情况他非常清楚.......猫儿挺着个大肚子,这嘉柔却没眼色的整日来,多折腾人啊!

二来,他要赶紧打发了嘉柔,打算当晚便带人跟随商队去往淮南。

曹小健看出陈初脸色不对劲,急忙追了上去,在一旁小声求告道:“王爷,王爷,殿下或许是真遇到了难处,并非纯心折腾王妃.......你给咱家几天时间,咱家一定将殿下劝走,千万莫要动怒啊!”

陈初脚步不停,不多时便跨入了花厅。

初见陈初,嘉柔不由错愕.......眼前这位权倾朝野的楚王、枢相,竟穿着草鞋短褐,小腿肚上还有未来及洗净的泥巴,一顶竹篾斗笠背在身后。

若不是那双极其有神的星目剑眉,嘉柔差点没认出来人。

嘉柔发怔间,陈初已抱拳问道:“我来了,殿下有甚事说吧!”

口吻平静直白,熟

知陈初的玉侬和阿瑜都察觉他生气了。

嘉柔也有些害怕,小手缩在大袖中握成了小拳头,左顾右盼一番后,却道:“曹伴伴,黄公公,你们先出去吧.......”

这种情况下,曹小健没想到嘉柔竟还要将自己赶出去,不由更担心。

黄豆豆看了陈初一眼,见他没反应,这才躬身后退着离开了花厅。

曹小健也只得退了出去。

名义上自己能管的人依言离去,嘉柔又抬头看向了陈初,低低道:“本宫能单独与楚王说件事么?”

站在陈初侧后的玉侬还没反应过来。

阿瑜却已经微微蹙了眉头。

这嘉柔是要将她和玉侬也赶出去啊!

见两女杵在原地不挪步,嘉柔已带了些哀求的口吻道:“楚王,本宫真的有要事.......”

陈初这才回头朝阿瑜使了眼色,尽管阿瑜好奇不已,却还是挽着玉侬走了出去。

这下,花厅只剩了陈初和嘉柔两人。

陈初等待着嘉柔说‘要事’,可嘉柔却反倒踌躇了起来,似乎不知怎么开口。

就在陈初即将不耐之时,嘉柔瞄了陈初一眼,又赶忙耷下眸子,这才道:“你......你这是去作甚了?怎穿成了这般模样?”

“.......”

憋着火的陈初当即道:“殿下以为,治国治民,坐在庙堂、坐在这温暖花厅便成了?如今淮北庄稼出现了病害,沿江数府万顷良田危在旦夕!殿下有兴致在我家耍威风,不如多去左近村庄看看农人是如何过活的!”

“我......本宫何时来你家耍威风了?”

嘉柔忽然也有些生气,不由站了起来。

陈初却伸手一指,道:“那殿下这般是为何?看着我那身怀六甲的妻子向你行礼,很开心么?”

嘉柔顺着陈初的手低头一看,才意识到,他是在说自己这身大红宫衣.......

绣金凤宫衣算是公主正装,一般隆重场合才会穿着,若嘉柔穿常服来王府,或许还能省掉些许繁琐礼节,但穿了这身衣裳,猫儿每次见她都要辛苦的屈膝、弯腰完成一整套礼节。

若平日也就算,关键猫儿身孕已九月,随时都可能生产,陈初如何不气!

对于陈初的指责,嘉柔气恼之下,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道:“你只知你那夫人辛苦,可有想过我!”

啊?

陈初一时没反应过来。

嘉柔说出这句后,似乎将自己也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呆立片刻后,忽然站在原地哭了起来。

因为戴着冠,便是哭,也不敢低头,就那么仰着脸蛋,任凭泪水糊了妆容.......

正应了那句,别低头,王冠会掉。

紧接,嘉柔像是赌气一般,边哭边脱宫衣外套,“你看这身衣裳厌恶,你道我愿意穿么!”

腰间镶玉绦带一解,宽大宫衣左右分开........却见,素白里衣的腰间裹了一条尺余宽的布带。

嘉柔不停手,反手解开了系在腰后的系带,越哭越委屈,“你见面就凶我.......呜呜呜,我若有法子,怎会来找你!我待在宫里怕被人看出来,夜里睡觉都不敢解下.......呜呜呜,来找你,你又骂我.......呜呜呜,你杀了我吧!”

嘉柔说话间,腰间布带松开.......却见小腹微微隆起,看起来像是有了四五个月身孕一般。

陈初头皮一麻,僵在原地,下意识道:“殿下有了?十月那回?”

耳听陈初开口便认下了那事,嘉柔急忙点头,唯恐陈初不认账一般,随后边抹眼泪边期期艾艾道:“我穿宫衣是为了遮掩,不是要折腾你家人......呜呜呜......”

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嘉柔缓了口气,又抽噎道:“我父皇尚在热孝,若被人知晓了,我......呜呜呜,我要被天下人骂作不知廉耻了......妹妹们也会被我拖累,呜呜呜,我害怕.......你,你莫要凶我了好不好.......”

“......”

造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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