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山县,清风岭。
抱风寨。
说是一个寨子,不过七、八条汉子,带着十几口妇孺而已。
在曹飞、郭梁的热情相邀下,陈初等人上了山。
陈初终归是吏人官身,却和这些强人交道......蔡婳若有所思权衡一番。
朴素到简陋的聚义厅,陈初与曹飞几人把酒言欢,相谈得宜。
通过交谈得知,曹飞家里原也是拥有良田百多亩的小地主,前几年被郑家强占了田产,曹飞父子四处求告,曹爹爹却被郑家六郎当街打杀。
曹飞因会些拳脚功夫,只身逃脱后落草。
其余几人经历大多类似,只有结义兄弟中老八郭梁是外乡人,流落于此后和几人不打不相识,脾性颇为相投,便一起上了山。
只是,这山寨和陈初的刻板印象大为不同。
陈初以为的山寨,该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大称分金银的地方。
可这抱风寨茅屋七八间,便是这四处漏风的聚义厅也只有十余步宽窄,逼仄狭小。www.
见陈初打量,曹飞不由惭愧道:“好教陈铁戟知晓,我兄弟几人平日有三不取,是以日子过的窘迫了些。”
“哦?何谓三不取?”陈初好奇道。
“一、落单之人不取。二、不取女眷。三、不取穷苦人......”
曹飞说起此三桩颇有些自得神情。
“盗亦有道。”陈初笑呵呵赞了一句。
接着,曹飞却又是一叹,道:“除此之外,我寨子上过的艰难,也和玉泉山张人屠离不了干系!”
“张人屠?”
啧啧啧,这诨号霸气!
陈初不由想起一个叫做‘血手人屠’的赘婿......
见陈初有兴趣,曹飞当即绘声绘色讲述起来,说是清风岭东北五十里有一玉泉山,上面聚了三四十名恶汉,为首之人因嗜杀被道上兄弟唤作张人屠,这帮人做事没有半点规矩,经常洗劫商旅之后还要把人灭口,便是对曹飞这些同行也欺压盘剥。
曹飞的抱风寨每年都要上缴一定钱财,不然那张人屠便会越界来闯他清风岭的地盘。
去年,曹飞一名结义兄弟气不过,却被张人屠害了性命。
一直陪在陈初身旁的蔡婳此时才品出些味道来,这曹飞把自己这边讲的义薄云天、世间少有,却又把欺压他们的张人屠形容的令人咬牙切齿。
蔡婳眯着媚目,心道:这曹飞怕不是早已知晓我这小冤家有官身,既知小狗有‘急公好义’的名号,却又欺他年少好胜,想以此激起小狗义气,来帮自己除掉那张人屠......
这桐山县的都头能斩朗山县的匪寇么?
先不说跨境执法的难度,只说,我这小冤家凭甚帮你?就因今夜这顿酒肉,便要冒险去捉那帮穷凶极恶之徒?
呸~拿我家小狗当枪使么!
活该你做民被郑家欺,做匪被那人屠欺!
蔡婳心下不悦,正想开口说几句,陈初却在桌下悄悄拍了拍她的手。
蔡婳侧头一看,陈初虽一副侧耳倾听模样,却始终不吐口,心知他心中有数,便放下心来。
随即起身出了门,懒得听这几人再罗唣。
外间。
大宝剑支了陶锅,锅内煮着方便面,面条煮软后,又摸出两个小瓷罐。
一罐里装着猪油加香料熬制的酱料,一罐里是盐、辣椒粉混合的调料。
小心翼翼各挖了一勺放进陶锅后,面香融合酱料的香味扑鼻而来,张伯似乎想蹭饭又不好意思说,去林子里转了一圈带回几颗鸟蛋。
也不和大宝剑商量,直接磕烂蛋壳打进了陶锅中。
嗯,这下他就有吃方便面的理由了,我的蛋在锅里,一会盛蛋时不小心盛出一些面条,很合理吧?
大不了给你留两颗蛋就是了。
便是从小锦衣玉食的蔡婳也闻着味道摸了过来。
今夜留宿清风岭,该有的戒心还是要有的,方才郭梁请大宝剑和张伯进屋吃酒,张伯笑呵呵婉拒,大宝剑却木着一张脸只道:不吃。
很没有礼貌。
出门在外,只吃自己带的吃食,是对这世道的基本尊重。
只不过今日出门是临时起意,茹儿来不及准备吃食,可‘识食物为俊杰’的大宝剑却不忘带上鹭留圩农垦集团出差专属食品:方便面。
方便面制作一点也不难,无非就是把面条弄成想要的形状后炸制定型。
当初陈初是准备把它当做商品单独出售的,后来却发现.......这东西的定位很尴尬。
以现下生产力,精细面粉制作的面条经过油炸,再配上酱料、粉料瓶,成本并不低。
若卖的贵了,商旅们不会带这种既贵
又占空间的方便食物。
若卖的便宜了,又亏本......
当晚。
郭梁特意把屋子让了出来,换了一床干净被褥给陈初和蔡婳歇息。
大宝剑和张伯虽没有商量,但两人很有默契的一人前半夜未睡、一人后半夜无眠。
一夜无话。
第二日分别时,陈初留了两锭银子。
郭梁连声推让,陈初却道:“江湖儿女,莫要矫情......昨夜那床被褥我们便带走了,路上御寒。”
“一床被褥值几個钱,陈铁戟太过客气了。莫不是看不上我等!”郭梁有些激动。
“新年近了,只当给山上的嫂嫂侄儿侄女添身新衣。郭大哥再推让,可是不想与陈某再交道了?”
听他如此说,郭梁才叹了一声,”陈铁戟,往后若有用的着在下之处,只管言语一声,某在所不辞!”
“好说,青山不改,流水长流,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离了清风岭,行出不远,蔡婳便找个了人烟稀少的地方把带出来那床被褥丢了出去。
“如此这般,往后家里要买多少床褥子啊!不能忍忍么?”
马车车厢里,陈初叹道。
“滚!”
便如蔡婳,也没脸讨论忍不忍得住这个问题.......
“你对他们几人有意?”蔡婳岔开了话题。
“暂时谈不上,先结个善缘。”
“你庄子上那么多人,还缺这几个蟊贼?”
生在官吏家,蔡婳天生自带对土匪蟊贼的职业歧视,颇为看不上。
但陈初昨日先答应了上山,上山后又与几人相谈甚欢,临别还赠了银子,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往后,若遇到不方便出手的事,总需要有人来做吧。”
经历过采薇阁大火,陈初对蔡婳坦诚许多。
“无产者无恒心!与他们交道小心反噬。”蔡婳提醒道。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若我有意用他们,也需先派两名能说会道的指导员上山和他们生活一段时日......眼下只是一步闲棋罢了,日后再说。”
“嘻嘻,还来?”
“......,我是说以后再说!”
......
巳时。
陈初几人抵达朗山县城。
虽街面不如桐山县繁华,但该有的商铺倒不缺。
一间绸庄内,蔡婳翻看几床崭新被子,似乎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侧头低声询问了几句陈初的意见。
往常店内的绸面被子需要提前预定制作,但年关将至,成婚新人颇多,正是被褥寝具热销之时,是以店家提前做好了一批,供客人挑选。
守在店内的老板娘眼光毒辣,仅从蔡婳的穿着打扮便看出她出身富贵,不由笑吟吟迎了上去,“这位娘子,这几床苏锦被面才配的上贤夫妇......”顶点小说
她推销的自然是店内最贵的,大红被面,上绣鸳鸯戏水图案。
蔡婳自小恭维的话听多了,却被这老板娘一句‘贤夫妇’说开心了,不由弯起媚目望着了陈初,嘻嘻笑道:“良人,这两床鸳鸯戏水的被子怎样?”
“呃......蛮好。”陈初点点头,却又看向了老板娘,认真道:“老板娘,有没有那种防水的.......嘶,婳儿掐我作甚!”
其实,便是昨日不方便去桐山县城,跑来朗山县的必要性也不高。
与其说是来采购,不如说是换个地方散心。
毕竟蔡婳刚被关了一个月。
也诚如她期望的那样,在此没人知晓她是‘恶毒、放荡’的蔡三娘子,也没人认识‘风流、急公好义’的陈都头。
两人牵手走在街面上,便如那寻常小夫妻一般。
就算偶有目光看来,也是艳羡眼神,而不是桐山县那般鄙夷注视之后的窃窃私语。
午时。
“咱们回返吧?此时回去,天黑前能到家。”该买的东西都买了,陈初提议道。
蔡婳一手挽着陈初,一手拿了根竹签,顶端裹了团饴糖,边吮边道:“慌什么,城外有间上清观,据说灵验非凡,既来了,便要去拜一拜。”
说去便去,一行人直奔城外。
上清观三清殿。
蔡婳跪在蒲团上,螓首微垂,双手合十,脉脉对泥塑三清许了甚心愿。
冬日午后的日光慵懒祥和,泼洒了一身,氤氲起一团迷蒙光晕。
此时蔡婳眉目间没了骚媚妖冶,瓜子脸上只余虔诚,竟有几分圣洁之意。
冷冷清清的道观内,主持真人见蔡婳衣着华贵,早早伺立在了一旁。
蔡婳许愿后,看了眼紧紧跟在身侧啰嗦个不停地主持真人,心下洞悉其意,不由笑嘻嘻的摸出三枚铜钱.......作了香火。
那主持真人一阵错愕后,脸色变得颇为难看,拂袖而去。
站在殿外台阶上等候的陈初亲眼目睹了蔡婳方才如同恶作剧的一幕,笑道:“婳儿许了甚心愿?”m.
蔡婳自然无比的挽上了陈初的胳膊,笑嘻嘻道:“我向三清祖师许愿,明年让我挣得万贯家财。”
“哈哈哈,三文钱的香火要换万贯家财,如此高的杠杆,便是三清祖师也难办啊......”
“嘻嘻。”
有了上清观一行,耽误了回程时辰,此时再走怕是要夜宿野外了。
只能在城内找了间客栈再住一晚。
某人食髓知味,又菜又爱玩。
腊月初五。
辰时出发,至午时初,十字坡国际大酒店高高飘在空中的旗幡已遥遥可见。
蔡婳坐在车辕上,眯眼看了看,忽幽幽道:“小狗,我们别回去了.......”
“不回去,去哪?”
“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我不管爹爹了,你也别管伱那小野猫了,我们走吧,去个他们都找不到的地方。”
“.......”
“嘻嘻,与你说笑呢,呆瓜。”
十字坡前,两人暂别,陈初和大宝剑一同返回庄子。
正在湖边清淤的杨大郎远远看见陈初,笑眯眯的走了过来。
庄口的堤墙上,一帮孩童正在玩耍,刘兰芝的女儿大丫看见大宝剑,一声欢快呼喊便跑了下来.......
“阿叔阿叔,昨日娘亲蒸了豆包,我给阿叔留了一个呢。”
大丫还未跑近,已从口袋里抓出一只豆包,高举着冲了过来。
陈初好一阵欣慰,差点老泪纵横......孩子们的感情最真挚,看来,俺对鹭留圩的付出没有白费!
陈初驻足原地伸出了手,面带亲切且和善的笑容。
大丫真懂事!
却不想......
大丫嗖一下从他身边跑了过去,直扑进落后几步的大宝剑,“阿叔阿叔,哈哈哈......”
陈初还保持着伸手接物的姿势,脸上的笑容逐渐被寒风凝固。
大宝剑却顺势抄起了小人,万年不变的黑脸上,竟露出了一丝难看的笑容。
他笑了,他笑了诶!
笑容果然是会转移的。
可迅哥儿说过,人类的感情并不相通。
尴尬一批的陈初只觉大丫吵闹.......
哎,终究是错付了么?
堤墙上的另一道小人影也看到了陈初,却没有像大丫那般飞扑过来,反而转身往庄内跑去,“阿姐阿姐,哥哥回来了.......”
“......”如果陈初是孙大圣,一定会喊一声‘定’!
把小丫头定在原地。
从远处而来的大郎也终于走到了身旁,上下打量两眼后,贱兮兮笑道:“初哥儿,俺也想坠入爱河......”
“河里不能乱丢垃圾。”心情些许忐忑的陈初张嘴就没甚好话。
“跟你说真哩,你让弟媳给我牵个线呗。”大郎也不气恼。
“你想要找什么样的?”陈初边往庄内走边问道。
“嗯,我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能和弟媳差不多贤惠,和小弟媳差不多美貌,和蔡三娘子差不多有钱,就行了。”杨大郎谦逊道。
“......”
陈初侧目,道:“大郎,你这要求比姚美丽的个子都高!”
......
蔡宅门前。
猫儿款款站在台阶上。
心里有鬼的陈初走到近前,还未开口,猫儿反倒先抿嘴笑了招呼道:“官人,外出办差两日,累坏了吧?”
“呃......还好。”
猫儿的话好像意有所指,又好像只是一句平常问候。
......是我想多了呢,还是我想多了呢?
猫儿不疾不徐步下台阶,挽上陈初,往宅内走去,又道:“官人这般操劳,好不容易归家,想吃些甚?”
不待陈初回答,猫儿又自言自语道:“家里有鲜韭,前日,婉儿姐姐赠了我几斤牛肉和一副牛肾,昨日,庄内杀了一口猪,我讨了一幅猪腰。
官人是想吃韭菜鸡卵,还是想吃炖牛肾,或是炒猪腰?”
“呵呵。”陈初讪笑。
出趟差,用得着这么补么?
见陈初不答,猫儿忽然以小手掩了嘴,像是刚刚想起一件大事,弯起好看的桃花眼望向陈初,软绵绵道:“对了,昨日刘伯挖淤时,挖出一窝冬蜇的长虫.......我向他讨了一条的菜花蛇,已剥皮杀净,我给官人煮道蛇羹吃吧!”
话已至此,再遮遮掩掩岂是男儿本色?
于是陈初开诚布公道:“娘子.......其实吧,这两日蔡家漏水,我帮忙修补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