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贪食禁果,成为毒虫,大都因为受人教唆。”
陈长生那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声音这么好听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们首先告诉百姓,这花是不能闻的,这果实是不能吃的,采摘的时候是要戴手套的,再教他们去种。
我已请了帝国的专家看过,咱白虎原在百年前是一片冲击平原,上游高地流出来的肥沃红土,全都进了咱们原上。
这果子本身一年一熟,可白虎原上土地肥沃,如果果子种在此地,再加上咱原上农人浇水施肥照看庄稼都甚得其法,一年至少三熟!
等果子成熟,乡亲们也无需想方设法进行售卖,他们甚至连原上都不用出,只需在收割过后将果子稍加晾晒,装上我的马车,我便能直接将报酬付给他们。
如今,这果子在外面的市价,已经涨到了三十个大子——半亩地里的果子熟一次,能顶上农人们往日在田里守着庄稼操劳三年!”
他说话之间神情语气皆是正常,像是在诉说着一件造福民生的大好事。
先生听着他款款而谈,脸色越来越差,呼吸声也跟着粗重起来,直到红了眼睛,彻底听明白了他的目的,便再忍耐不住,怒吼道:
“放屁!”
这有辱斯文的话说出口来,别说陈宴和陈长生,连先生自己都惊了。
他很快反应了过来,随即又惊又怒,吼道:
“你走!出去休要说是我的学生!你我也再无师生之谊!”
陈长生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说道:
“先生,我向来是尊敬你的,不然也不会回到县里之后,先来拜访你。
我也是喜欢乡亲们的,不然也不会回来给原上的乡亲们带来如此福报。
世界在变化,先生,天神州的农人们世世代代那套生存方法早已过时了。
我们不会造枪,不会造炮,更不会用模具烧塑料,不会用钢铁组成机器,我们铁路上用来跑火车需要的蒸汽机,还是花重金从西洋买来的十多年前的型号——
我们没法赚外面的钱,就只能靠着自己手里照看庄稼的手艺过活,抓紧时间赚钱——赚谁的都行。
再过几年,等战争平息,西洋到咱們北洋的航道也该通了,届时西洋的商人带着那些工业品进了天神州,工业化在天神州开始之后
,如果咱们还是像现在这么穷,怕是连一只鞋子都买不起了。”
他看着先生的眼睛,满脸都是赤诚。www.
“先生,无论如何,必须抓紧时间才是。
赚钱的事情,不寒碜。”
陈宴不知道先生听没听懂陈长生的道理,只看到先生怒目圆瞪,忽然上前一步,一巴掌打在陈长生的脸上。
“啪!”
先生怒道:“滚!”
这一巴掌使足了力气,直直在陈长生脸上留下一个通红的巴掌印。
陈长生没想到先生会如此激愤,一下子被打蒙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眼神里竟然并无气恼。
“先生,时代变了。”
他目光平静的看着先生。
“先生如果改了主意,就去县城东边的来福客栈找我,我这几天一直在。”
先生再次举起了巴掌,但这次却是怎么都打不下去了。
陈长生转过身去,就那么在先生的注视中离开了书院。
随着陈长生的身影消失在书院侧门后,先生像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向后一倒,失魂落魄的倒在了靠椅上,双目失了神。
陈宴看了看先生那副失落的样子,扭头看了看身后屏息凝神到几乎连呼吸都没有的女孩,又抬头看了看天光——不知何时已是黄昏时候,天色肉眼可见的暗淡下来。
‘不早了……’
陈宴拉着女孩,硬着头皮走了出来,来到先生面前。
先生连头都没抬,声音沙哑低沉道:
“我到底对吗?”
陈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先生竟早知道他在一旁偷看。
陈宴忍住没说话。
他可不敢评判先生到底对不对,更何况此时的先生明显是因为情绪激动而被伤了神,陈宴认为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说为好。
先生眼神落在地面上,声音依旧低沉:
“我许多年前就知道,西洋有文曲星现,这些年必定要有大儒出世,往日之局面也将地覆天翻……”
“天神州要想跟上西洋的脚步,必定要付出代价……可如果原上全都种上了那毒果,那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些……”
先生的思维很混乱,精神疲惫之间,再次问道:
“憨娃,你说,我到底对吗?”
陈宴这次终于忍不住了,带着些许情绪道:
“先生,且不说这世上赚钱的方法多了去,只说这陈长生说给先生这生意——赚什么钱不好,怎么就非得赚这些谋财
害命断子绝孙的钱呢?”
他情绪中带着失落,和因失落而起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先生,不是我说胡话,您也知道天神州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说实在的,天神州眼看着就要完了!谁也救不了!
您肯定也知道这个事实,但您是读书人,读书人心中有气,您知道天神州会是什么结果,可您就是不甘心!”
先生抬起头来,满脸惊愕的注视着陈宴,下意识回道:“憨娃!你在胡说什么!”
反正已经让先生知道自己不傻了,陈宴索性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他。
陈宴脖子一梗,嘴一撇:
“先生,你也不必太过伤心,当下正是天神州千年未遇的大变局,打仗免不了的,死人也是免不了的,百姓受委屈更是不可避免的,您放轻松点,反正天下兴亡百姓皆苦,您说对不?”
先生听了他这“大逆不道”的话,差点背过气去。
可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要用什么话来训斥他。
先生潜意识里明白,他说得对。
陈宴接着说道:“这世界总不会一直那样黑暗,未来将是辩证的,即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这样曲折地发展下去——
这句话可不是我说的,是一位……大儒说的!
先生您自己寻思啊!咱天神州历朝历代都是这样——这个时代眼看要完蛋了,但下一个时代一定会好起来。
这是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是正儿八经的真理!”
先生听着他的话,回想起往昔千年间的历史,再结合着陈宴的那句话,脑袋里顿时像是有无数烟花炸开了。
“原来……如此……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如天道往复,不曾更改……”
先生原本学识渊博,并非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之前没人指点,跨不出那最后“上升到理论”的一步。
如今想明白了一切,眉头舒展开来,精神像是得到了解脱。
他深呼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头,再次看向陈宴的时候,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你怎么又回来了?”
陈宴指着身后的女孩:“这女娃好像脑子也不太好使,忘了自己家在哪了。”
先生再次皱起眉头:“你在胡说什么?这里哪有什么女孩?”
陈宴愣了一下,扭头看了看身后面瘫的女孩,又看了看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先生,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