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宴也不想自讨没趣,就没继续纠缠,只是吃着自己的早餐,用日常聊天的语气问道:
“奥斯曼狄斯,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呢?”
奥斯曼狄斯似乎完全不打算对他有所保留,也或者说,他没必要用谎言来遮掩自己的动机。
“当人活得够久时,就什么都看过了。”
真是令人不解的说辞。
陈宴问道:
“你今年多少岁?”
奥斯曼狄斯低着脑袋,眉头紧锁,认真的想了一会儿:
“我也记不大清楚了。”
陈宴又问:
“奥斯曼狄斯,你到底是谁?”
奥斯曼狄斯又认真想了想,回答道:
“我是奥斯曼狄斯。”
陈宴此时还不明白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仅仅是在片刻的思考过后,陈宴做出了一个决定:
“那么,我们去寻找园长吧。”
奥斯曼狄斯看向他。
陈宴说道:
“我认识个人,他应该知道园长的踪迹,我们先去找他。”
……
……
此时此刻,戴斯岛机械蜂巢c-4区。
阿伟坐在一间提供上午茶的小餐厅角落里,视野穿过街道,落在街道对面的仓库小门上。
昨天,在他的死磨硬泡之下,宇哥终于答应给他介绍之前的一个兄弟。
阿伟从之前的某次聊天中知道,宇哥之前还在帮派里混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和一个前领带帮的帮派分子有了不多不少一些交情。
之所以是“前帮派成员”,是因为那人已经因为在领带帮的生意里夹带私货,被领带帮打断了两条腿,赶了出来。
据宇哥说,那人曾是领带帮底下的代理商,手里掌握不少门路,再多的货也能卖出去。www.
阿伟紧张的盯着小型仓库后门,因精神过度紧张而发生了漂移的眼神注视到了后门外小巷里来往的行人,他忍不住频繁的往下拉自己的帽檐,好让那些穿梭在行人当中的全息影像发单员ai的散射光不要打在他的脸上。
他知道,宇哥之所以不自己来做这件事,是因为和领带帮的前成员沟通,这件事本身实在太过危险,一不小心就要出事。
宇哥还劝他别来,老老实实挣着老杨那条线上的安稳钱不好吗?非要去跟领带帮抢那拿命做的生意?
阿伟没有听宇哥的话,他觉得自己要挣钱——挣钱这件事情让他感觉到了真正的自我,他认为自己只有在挣钱的时候——只有在从领带帮虎口夺食的时候,才能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对金钱的渴望竟然排在其次了——这是连阿伟自己都十分吃惊的事。
c-4区的这条小巷,是c-17区之外独属于亚裔的电子零件交易行,其实这个区域原本是没有电子零件的相关产业链的,这条完整的产业链原本在f区——f区一整个区域都是一个巨大的轻工业零件批发市场,除了电子零件之外,其他亲工业用零件也是应有尽有。
自从c-17区被黎叔改造成“电子垃圾一条街”之后,和领带帮敌对的帮派不甘心这么大一个蓝海市场被领带帮独吞,就在c-4区也搞出来这么一条小街,因为电子垃圾产业不成规模,而且距离c-17区较远,对领带帮不构成威胁,所以暂时也没有被黎叔针对。
c-4区的这条小街,是一些非法零件作坊的所在地,这里的作坊走的是一个薄利多销的路线,但由于客流量太小,没什么名气,又入行未深,不知道吸引客人的手段,所以出货量实在不太行,导致总体利润也不高。
阿伟现在很紧张,是因为他现在所在的这个早茶店,以及周围几个店铺所聚集的区域,是一个苏卡不列颠帮派的陀地。
按照道上的规矩,想要在这块陀地做生意,就必须给苏卡不列颠帮派交保护费。
但阿伟没钱了,即便有钱,也不想给那些大多数不怎么讲信用的苏卡不列颠人,他之前在餐馆打工的时候就见过,苏卡不列颠的帮派成员会在收完保护费之后耍无赖,而如果不交第
二次保护费,就要挨他们的毒打。
可机械蜂巢的客流量实在太大了,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客商在此驻留和进货,所以即便苏卡不列颠帮派搞这种断子绝孙的买卖,也依然每天都有人上当。
宇哥联系的那人约他在这里见面,阿伟本身是拒绝的,因为比c-4区安全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也因为他认为明显可以避免的危险根本不值得去冒犯。
可宇哥告诉他,这是道上的规矩,如果连这种危险都不敢面对,事情是谈不成的。
阿伟那时候才意识到,帮派之间奉行的并不是正常的社会道德准则,而是近乎于野蛮的丛林法则。
在提心吊胆的片刻等待之后,终于,仓库后门开了,一个亚裔年轻人从中走了出来。
阿伟看向那年轻人的“双腿”,很容易注意到了他明显和正常人不同的走路姿势。
‘是这个人了。’他心想。
阿伟深呼吸几口气,迅速调整自己的心态。
那人推门进入早茶店,来到阿伟面前坐下,朝着阿伟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像极了阿伟家乡祖屋旁边卖油的淳朴小哥:
“这里是苏卡不列颠帮派的陀地,那帮派的角头没有真名,道上都叫他哈桑老爹,因为哈桑老爹和领带帮有仇,领带帮的人等闲不敢到这地方来,我才选择这个地方作为会晤地点的。”
阿伟心想:呵呵,我信了你的鬼话。
阿伟昨天晚上一晚上没睡,已经想好了自己该说的话,所以仅仅是用很淡定的语气说道:
“阿宇把事情都告诉你了吧。”
那亚裔年轻人没说话,只是拿出一个烟盒,将其打开,示意阿伟抽一根烟。
阿伟拿了烟,年轻人就伸出手要给他点烟,阿伟心里着急,但依然淡定的让他用打火机把烟点着,抽了一口,但并未过肺,甚至没有过鼻腔,用嘴把烟给缓缓吐出来,让整个脸庞前方烟雾缭绕,看起来就像是正常吸烟的样子。
阿伟吐完了一口烟,用缓慢的音调说道:
“到底能不能搞,给个准话。”
年轻人面前烟雾缭绕,有些吞吐道:
“宇哥大概说了,但也不是那么清楚,我只知道有电子垃圾的生意。”
阿伟用完全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说道:
“要不是阿宇跟我交代,我今天说什么也不会跟你在这浪费时间。”
亚裔年轻人讪笑了两声,用略微有些颤抖的两根指头夹着烟,抽了一口,喷云吐雾之间低沉道:
“宇哥仗义,以前帮兄弟们的忙,兄弟们都记得,当初我小舅子被人找了麻烦,被人当成猪崽卖给了药店,是宇哥找人帮忙把他捞出来的,我欠宇哥的人情。”
言下之意:我是看宇哥的面子,不是看你的。
阿伟没有在意【药店】是什么地方,机械蜂巢里阴暗的角落多了去了,他只需要保证自身的安全,没必要记下所有阴暗角落的名字,甚至没必要知道它们的存在。
阿伟听着他的话,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身体的某些部位依然忍不住发生战栗,这是他第一次和帮派分子关于生意发生更深的交集,从前他只在交保护费的时候才会和帮派分子说上几句话。
可现在他没得选了,宇哥给了他这个渠道,他无论如何都要把生意谈成。顶点小说
宇哥之前明确交代过,面对帮派分子的时候,千万不能露怯,他们全都是遵照丛林法则生存的野兽,一旦被他们看到了软弱,就会被他们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所以阿伟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一副“有大脾气、专做掉脑袋生意的黑商”气质——
他之前做房产销售的时候恰好见过这种人,直到现在回想起来,那位客人身上的气场依然令人心悸。
阿伟的模仿能力很强,所以宇哥介绍的亚裔年轻人着实是被他这幅姿态唬住了,用服软的态度说道:
“伟哥,体谅一下,我要是真跟你干这个,别管干没干成,只要往后还在机械蜂巢混,迟早要被他们抓住,再把
两根胳膊也给砍了。”
他说着,弯下腰,将腿从桌下伸出来,然后拉起腿上的裤子。
阿伟这才看到,他膝盖往下的部分并非血肉或是橡胶义体,而是某种看起来十分简易的机械轮轴结构。
轮轴结构的起点,也就是膝盖所在的位置,肉眼可见一块脏兮兮的、占满了动物油脂的芯片,芯片上的某个部位不时有蓝色的信号灯光闪过。
年轻人看着阿伟眼神里克制不住的惊奇,咧嘴笑了:
“智械义体,能收集自身行动数据,对行走模式进行适应性改良……是数据科技的副产物。”
“一对这玩意儿,把我的积蓄花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他的心情显然没有他的笑容那么明朗。
“所以啊,伟哥,你真知道领带帮有多厉害吗?”
阿伟强压下心中的胆怯,将克制不住有些颤抖的左手放到桌下,用阴狠的语气说道:
“你跟我,只要半个月,不但能把欠的债还上,还能从这鬼地方搬出去!搬到机械蜂巢上层的阳光房里!”
年轻人被他那股狠劲震住了。
年轻人放下裤子,把腿收回去,脸色依然犹豫。
阿伟缓缓说道:
“你要是一点胆子没有,也不会跟我出来了。”
亚裔年轻人见过阿伟这样的人,也见过阿伟这样的表情,那是对一切不屑一顾的亡命徒才能拥有的东西。
帮派分子之所以出来混,大多是因为人本身足够混蛋,也因为希望生活能过得更好——他们是为了钱和女人来混帮派的,不是为了成为亡命徒而来混帮派的。
所以,在面对亡命徒时,他们会产生天生的畏惧。
而现在,亚裔年轻人面对的情况更加危险——亡命徒手里有他迫切想要的东西,他不得不跟亡命徒合作。
真是糟糕的情况。
亚裔年轻人为了克制恐惧而又抽了口烟,压低了声音:
“我这边有几个兄弟,是做下游放货的,熟悉门道,之前c-17区肃清的时候被黎叔赶了出来,已经收手一个多月了……领带帮不是在跟人闹着玩。”
阿伟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下去,因为黎守诚的威胁是无解的,他只是说道:
“我现在有一批货,和黎叔之前放出来那批货一样的档次,只要你现在一句话,我把样品拿来,你让那几个兄弟随便检查,到时候等你们看明白,咱们再说下一步合作的事。”
阿伟这倒不是在吹牛逼,而亚裔年轻人也知道黎叔前两天放出来那批货的档次——那些货都是市面上少见的精修品,不是领带帮那群连字都不识的维修工能搞出来的玩意儿。
自从那批货流入市场之后,有点见识的“倒爷”们都在寻找供货商,但碍于黎叔的面子,从没人敢明面上问询。
私底下寻找供货商可太难了,况且机械蜂巢人多眼杂,领带帮耳目众多,谁也不敢在黎叔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的抢生意。
所以,直到现在,还没人知道那批货是哪里来的。
可现在,生意竟然送上了门来。
亚裔年轻人实在按耐不住,因为电子垃圾的纯利润实在太大了,大到让人一步登天,做一笔买卖半辈子无忧的地步。
他已经知道了领带帮的厉害,可他今天依然来了,不过是为了钱罢了。
阿伟完全不知道正在抽烟的亚裔年轻人在想什么,他提心吊胆到了极致,心中危机感越来越强,看年轻人始终不开口,他便不再等待,道:
“咱们改天再聊。”
亚裔年轻人看阿伟这么果断,原本就克制不住的心思终于爆发,赶忙抓住阿伟的手臂,摊上一副讨好的笑脸:
“伟哥别啊!兄弟这不是因为买卖太大,太激动么!咱坐下来慢慢说!反正时间多得是,这里是哈桑老爹的地方,领带帮的人要是进来,就要被斗牛犬撕碎掉的!安全的很!”
阿伟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表面上表现出一副淡定的样子,用阴鸷的眼神看了年轻人两眼,才缓缓坐回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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