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祂感受到了宿命的召唤。
她是祂的宿命!
祂注视着弥赛亚,注视着祂认知中的【完美生物】,只感觉浑身燥热,胸腔里混沌的感觉几乎要让祂发疯——祂分不清那到底是祂繁衍族群的宿命,还是另外别的什么……祂自从拥有意识以来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混乱。
弥赛亚看了祂几眼,然后转身进入船舱。
祂看着她的背影,那眼神仿佛看到了这世上的一切美好,以至于浑身乏力,连紧随其后的脚步都变得踉踉跄跄。www.
奥斯曼狄斯将自己视线的坐标放在弥赛亚身上,然后拦住了想要跟上去的斯沃姆和糯米果。
“她搞得定……我们不要给她添麻烦。”
奥斯曼狄斯注视着弥赛亚的一举一动。
糯米果眼神颤动: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奥斯曼狄斯虽然说着好消息,但语气明显变得很差,他似乎察觉到了更多:
“她似乎知道什么……她或许能够解决我们的麻烦。”
奥斯曼狄斯通过放在弥赛亚身上的坐标,注视着已经进入房间的两人的一举一动。
弥赛亚坐在了窗边,而祂则跪在她面前,伸出颤抖的双手,仿佛要去捧她的脸。
此时此刻,祂身上弥漫出的情绪是“自卑”。
自卑让祂甚至不敢伸手触碰她。
祂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祂原本以为她仅仅只是完美雌性配偶的人选罢了,可当祂越来越靠近她时,祂开始感觉到更多的东西,那些东西让祂感觉她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如此神圣以至于祂无法从心底升起繁衍后代的念头。
就像是……第一次看到泰达尼奥斯时候的感觉。
直到她把手放在祂的头上,祂垂下了祂的头。
“你当知道,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你的宿命已经完成。”
听到她声音的不只是面前的祂,还有此时正在船楼内的奥斯曼狄斯。
奥斯曼狄斯看着弥赛亚的另一个人格,神情复杂,心绪万千。
在弥赛亚的船舱之内,面对这样的审判,祂知道自己本该愤怒,祂付出了如此大代价只为延续族群的生命,怎么能被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否定了他的付出!?
可此时此刻,祂竟然一点愤怒的念头都没有。
对于她说的话,对于她给予祂的“审判”,祂只感觉“理所应当”。
仿佛她所言一切,便是祂的宿命。
“我还想活着……我的族群需要我。”
祂低着脑袋,卑微的乞求。
她抚摸着祂的头发,于是祂隐藏于内心深处的最后一点反抗消失不见。
“你已经播撒了种子,即便没有你的照顾,在这个盛世,那些种子也会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不需要你照看他们的一生了。
况且生命的传承不仅仅是遗传物质而已,你对世界造成的影响早已在往后的千百年间潜移默化,产生无数种可能,那亦是你留存于世的、不可磨灭的东西。”
祂像是想到了什么,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泰达尼奥斯。”
她声音轻柔:
“泰达尼奥斯会完成它的宿命,而你,也将迎来你的宿命。”
她在祂耳边低语:
“如此漫长的岁月,你辛苦了。”
在听完这句话的这一刻,祂仿佛解脱一般,整个人失去了力气,瘫倒在地,精气神完全溢散至空气之中——陈宴的皮囊再次回到了刚刚从深海时代石门出来之后那副精力透支的模样。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仿佛开启了祂的某个开关,将祂送往意识消亡的尽头。
这一刻,祂的一生如跑马灯上的绘影一般出现在眼前。
那些苦难,亦是祂此生一切的美好。
祂无法理解阳光时代文明社会中的个体,就像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们无法理解祂。
能理解祂的只有祂的信徒们,那些沉沦在无尽深海,终其一生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游魂,他们为了适应生存而不再为人,为了适应生存而回归了生物最原始的样貌,如任何一种丑陋的海底生命一般为了繁衍后代而奉献牺牲。
祂应他们为了繁衍而忠诚的祈祷而生,为了让他们的
族群继续存续而死。
弥留之际,祂说出了自己整个生命进程都没敢说出的疑惑:
“我总感觉一切都有其宿命。”
“可在过去漫长旅途中的大多数时间里,我感觉宿命看不见摸不着,就像是……不存在的。”
“可有些时候……有些时刻,我又明明白白能感受到宿命的存在,我活的时间足够长,看过了太多不可改变的事情,那些事情被阳光时代的人类称之为‘命中注定’。”
“直到我拥有了这副肉身之后的那一刻……我终于看到了真正的宿命……
我终于触摸到了,真正的宿命。”
弥赛亚用轻飘飘的声音问道:
“哦?你看到的宿命,到底是什么样子?”
祂瞳孔放大,话语中的每个音节都变成了同一个没有任何情感的音调,每一个音调都用了完全相同的发音:
“宿命是0和1组成的海洋。
宿命是一条蔓延至深海尽头的黑色海岸线。
宿命是一条自噬其尾的白蛇。
宿命是……被那蛇围在中央的黑日。”
当祂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后,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亡。
弥赛亚将陈宴抱回床上。
奥斯曼狄斯看着这一切,把这些话听在脑袋里,整个人几乎宕机。
他如今最不愿听到关于“黑日”的事情,他知道关于这个问题的一切永远都不会有答案,重生之后渺小的他也不需要什么答案,他只需要完成他该做的事情,然后慨然赴死……而不是去接触那任何人都不该接触的“黑日”!
他主动稳定自己的情绪,因为他知道,一旦任由情绪发酵,他恐怕会忍不住再次去观察“黑日”的存在,他已经直视过黑日一次,黑日上便留下了他的视野坐标,一旦他忍不住再次直视那东西,一旦他忍不住直视那东西上更清晰的存在……
他打了个寒颤,抑制住了自己的想法,并强行把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点上——
虽然弥赛亚身上的异变很让人吃惊,但奥斯曼狄斯一开始就知道弥赛亚身上有问题,所以在发生这种离谱的事情之后,不会感觉太过惊奇。
无论如何,邪神死了,这是最重要的。
奥斯曼狄斯松了口气,今天傍晚,在回到船上之前,还在机械蜂巢的时候,他内心其实已经做了决定:
等到回到船上之后,配合斯沃姆和对祂进行一次进攻尝试,一旦失败,就立刻退走,如此一来,也算是对得起陈宴这些天来的照顾。
现在看来,事情的发展比他想象中好的多。
至于弥赛亚到底是什么……这不是他要关心的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陈宴找回来?
他曾经和陈宴共享视野,拥有陈宴意识的坐标,但他现在无法再次激活和陈宴之间的共享视野,说明他的能力受到了干扰——这多半是因为陈宴正身处某种特殊的地方。
只要能让他拥有充足的力量,跨过干扰,他说不定就能……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立刻把视野转移到陈宴身上,他看到了惊悚的一幕——
弥赛亚的手正扎在陈宴胸口之内,而陈宴的胸口竟然没有血液流出。
什么事情在他和她之间发生着,可奥斯曼狄斯完全看不到任何能量的流动。
这诡异的一幕让他暂时无法思考,他回顾自身一生所见,发现面前发生的一切不是任何一种曾经见过的情况。
他甚至无法通过视野坐标看到她到底在做什么。
他只能隐约从她手臂上的动作看出,她在做抓握的动作——她握住了他胸腔内的某个器官。
片刻之后——大概有那么两三分钟的时间过后,她把手从他胸腔里抽了出来。
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她的情绪出现了一丝丝的紊乱,俯下身子亲吻了陈宴的额头。
然后坐在他身边,静静地等待着他的苏醒。
大概有那么十几秒钟时间,陈宴忽然睁开双眼,大口喘着粗气,整张脸憋得通红,大吼一声:
“草!”
他坐起身,紧张而茫然的眼神看到了身边的弥赛亚,忽然
一呆:
“嗯?我……我刚不是在那个……石门里面吗?”
他看着弥赛亚:
“你们……把我救回来了?”
弥赛亚眼神茫然,说不出话来。
陈宴迷茫之间,舱门被打开了,船上的其他人来到弥赛亚的船舱里,奥斯曼狄斯看着像是已经完全恢复的陈宴,内心难以置信,但表面上还保持着明显的克制:
“应该是弥赛亚的另一个人格把你救回来了。”
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个说法,但依然继续说道:
“你感觉身体怎么样。”
陈宴看着面前的众人,从床上爬下来,眼神里的迷茫已经消失,皱眉道:
“感觉好像也没什么不舒服的。”
他看向身边的弥赛亚,意识到,应该是弥赛亚身体里属于妹妹的那个人格把他找回来了。
在他看向弥赛亚的时候,奥斯曼狄斯依然注视着他:
“泰……”
这个音调刚刚发出来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一阵难以描述的心悸,就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暗中注视着他,就好像在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生命也会跟着终结。
难以言喻的死亡危机让他闭上了嘴,不再问下去。
陈宴挠了挠头:
“既然回来了,就不想那么多……我得抓紧时间联系克莱恩才行。”
他刚刚说完这句话,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接通电话。
“嗯,克莱恩,我在,刚在忙。”
“N-1区赛博街的茶餐厅……好的,我马上到。”
陈宴对斯沃姆说道:
“跟我来。”
在对其他人点头示意后,陈宴带着斯沃姆离开了船只。
奥斯曼狄斯看着陈宴离去的背影,脑袋里只剩一个念头:
这个人,绝不是陈宴。
……
……
N区是机械蜂巢内少数的服务业聚集区,当陈宴来到N-1区的赛博街的时候,人们的夜生活已经开始了,完全由全息影像射频构成的街道让人感觉如同穿梭在不同中的世界一般。
陈宴和斯沃姆很快按照克莱恩的指引找到了N-1区的茶餐厅,在缴纳了两镑的入场券之后,陈宴把斯沃姆留在自助餐区,自己前往自助餐区旁边的某个卡座。
戴着黑色绅士帽的克莱恩和一个陌生的亚裔大叔已经等在这里。www.
陈宴落座之后,克莱恩看了他一眼,说了句“你最近精气神不错”,然后进入了正体:
“陈宴,这是韩猖,他拥有G区蜂巢的十分之一,是你平常接触不到的大商人。”
这种介绍怪怪的,很容易让人觉得尴尬,但桌上的其他两人都知道克莱恩意有所指,所以并不感觉奇怪。
“韩猖,这是陈宴,你想搞进来的那些产品,是他在岛链的公司以后会做的业务。”
韩猖脸色立刻热络起来,微笑着和陈宴握手,表示幸会。
克莱恩拿出一份文件,放在韩猖面前:
“这是你想要的免税特权,只要签上你的名字,递交给物流中心财务部和法务部做公证之后,就可以开始商务活动。”
韩猖瞳孔颤动,但讪笑着没有触碰那份文件。
克莱恩看了一眼陈宴,对陈宴没有表示疑问而感觉到了一些好奇,但现在还有正事要谈,他不想在观察陈宴这件事上浪费时间。
“现在,说说艋舺的事吧。”
克莱恩把视野转回韩猖脸上。
“我想,你一定有我感兴趣的部分。”
韩猖看了一眼始终面无表情的陈宴,从怀中摸出一根雪茄,在递给其他两人遭到拒绝之后,自己给自己点上,紧了紧上衣,往后靠在卡座的皮沙发上,声音低沉:
“艋岬里的事情,说来话长……但无论什么事,最终都绕不过火药店。”
“那时候帝国还没开放岛链,来到戴斯岛的除了海盗之外,就是给海盗交了保护费,来到岛上进行补给的南北货商。”
“在戴斯岛上,火药店这群人不是最初和货商们做生意的,但却是最守信用的,只要给他们缴纳保护费,至少就能保证来到他们保护的港湾补给淡水,并且不会出现莫名其妙的减员,也不会被抢劫和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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