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信息极其不发达的年代,一条在后世看似再寻常不过的讯息,往往都意味着无穷的商机。
对于杨默出的那个听上去极为不靠谱的建议,穆大小姐是半信半疑的,
直到杨默找了个老乡,按照他所说的步奏,花了好几天用村里生产大队的简陋设备和百余斤地瓜蒸馏来一桶充满刺鼻酒精味的液体时,
仔细拿着品尝和对比了半天的穆大小姐这才相信了这货的话——虽然口感跟伏特加还是有一定的差异,也毫无中国白酒的馥郁,但那入口的股辛辣的感觉却真的消散的七七八八,甚至还带有一股甜味。
于是乎,穆大小姐爽快地承诺会在年底迁房时把自己的承诺兑现之余,又痛失了一百大洋巨款,用以支付人家设备和原料的报酬。
当然,这一百大洋究竟会有多少钱进入杨默的口袋,却是不得而知了……因为这TMD是杨默那位“三叔公”所在的村子,以双方目前那堪称苟且的关系,以及那一堆廉价无比的原料,能回流到杨默手里的油水,用屁股想想都知道少不了。
……………………
而在确定杨默的馊主意行知之效之后,穆丽雅先是以多元化发展研究小组组长的名义向公司递交了一份“建议关于推进临邑县国营第一酒厂重组工作”的申请,然后就请了几天假,神神秘秘地消失了。
大小姐一走,综合办公室里的雄性生物们经过一天的消沉后,总算勉强恢复到了以往的状态。
恰值临近元旦,各科室都忙着借着今年的盛大文艺晚会,以此庆祝钻探公司今年生产的超额完成;
作为一个新部门,综合办公室里的菜鸟们自然不甘落后,一个个摩拳擦掌,很有些在文艺晚会上大放异彩的意思。
………………
与其余表现欲爆棚的年轻人不同,杨默此刻正在抱着一本刚从万斌手上借来的《奇门遁甲》认真啃着——短短半年时间就接二连三地遇到糟心事,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研究一下如何给自己改改风水。
至于说为什么不自己买,非要从人家那里借……
废话么不是,买书不要钱的啊!
只不过……
六仪击刑,三奇入墓是咋算出来的?
天盘六庚又是什么东东?
年、月、日、时之干,构成岁格、月格、日格、时格……怎么个对应法?
腾蛇在门:虚惊怪异,半途而归,风雨相阻……丫丫的,我哪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到底是适用于《十二神应验要诀》中的哪一决啊!?
这才看了短短半小时,杨默就觉得自己头晕眼花,一股无名怒火从胸膛燃起。
丫丫呸的,这玩意简直比微积分还烧脑,而且又没有什么案例学习参考,对于他这种数理化学的一塌糊涂的废材来说……实在太不友好了!
正当某位学渣正在为自己的智商受到碾压而气急败坏时,一个声音忽然从身旁响起。
“喂,杨默,别在神神叨叨的了,都说了这玩意不是拿来看风水的,你丫的还不信……你想好了要报什么节目没有?”
一扭头,却是保书贤。
看着这货骚气无比地梳了个大背头,头发上还抹了一层厚厚的貂油膏,将那张原本就没有几两肉的脸蛋衬托的越发像个汉奸,杨默毫不怜悯地指了指他右额上的那十几颗密密麻麻的粉刺:“你丫的这是打算上台扮演癞蛤蟆?怎么着,穿的这么风骚,还惦记着上次联谊会上的那群天鹅呢?”
听到杨默损自己是个癞蛤蟆,保书贤顿时大怒,但一听对方提起上次联谊会的那群女人,顿时脸如土色,不由分说,立即竖指如梳,劈里啪啦地一阵捣鼓,将扎眼无比的大背头重新弄成了三七分——看得出,上次的联谊会很是给这位“综合办一支笔”留下了一些难以磨灭的阴影。
“喂,杨默,瞅你那模样,十有八九还没想好要报什么节目……跟我一起报个诗朗诵怎么样?”保书贤扭扭捏捏地看着他,用一种半是恩赐,半是讨好的语气说道。
杨默鄙夷地瞅了他一眼,你丫的明摆着就是自己不敢一个人上台,想拉一个人壮胆!
“你干嘛不找老苏?我就从头到尾没想着报节目好不好……反正一个科室最多就只能上两个节目,你瞅瞅咱们办公室,像是缺节目的样子么?”杨默丝毫不领情。
保书贤闻言,苦着脸说道
:“我找过苏宇了啊,可惜晚了一步,那货被服务大队的张林拉走了,说是要弄一个组合,正缺一个会弹琵琶的。”
张林就是上次联谊会上那个对中西方乐器大谈特谈的年轻人,最近一个多月,但凡抽的出时间,他们这群在联谊会上相谈甚欢的年轻人都会在周末聚一聚,因此杨默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纳尼?老苏那货竟然会弹琵琶?”杨默嘴巴张的大大的,完全无法消化这个消息。
琵琶?
那玩意不是女人弹的么?
一想到苏宇这么一个浓眉大眼的帅小伙在台上目光流转,十指如酥,一脸娇羞拨弄琵琶弦的画面,杨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相对而言,保书贤这货其实是个变性人反倒是更能让人接受一点吧?
面对着杨默看向自己那古怪无比的眼神,保书贤一头黑线:“喂喂喂,谁告诉你琵琶只有女人能弹的……这玩意自带杀伐,从唐代起,就是继琴、箫、笛之后,男性必入的第四大乐器,其排位甚至一度还在二胡和埙之前!”
“诶?真的么……不是,老四你啥时候也也懂这个了?”杨默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保书贤,话说这货不是跟自己一样,是个妥妥的学渣么?
见到这货被自己镇住,保老四一脸得意地给杨默飞了个鄙夷的白眼:“张林那牲口每次周末聚会都来,每次一聊嗨了就在那大谈特谈华夏音乐,想不听都不成……除了你这个动不动就不知道溜哪儿去的家伙,在场的还有几个人不知道这些常识啊!?”
听出了保书贤言语中的抱怨,杨默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然后果断地转移了话题:“那个啥,你不是要报诗朗诵么……诗呢,给我瞅瞅?”
虽然明知道是这货在故意转移话题,但提及自己的诗歌,保书贤还是噗噗嗤嗤地扭捏了半天,这才从兜里掏出一叠信笺纸来。www.
“这么长?”杨默接过信笺纸,随意翻了翻,竟然有四五张之多。
大哥,每个节目最多只有五分种的上台时间,诗朗诵又不是念文件,这么多字,五分钟的时长够么?
保书贤的表情有些赧然:“那个,其实我写了好几首,只是还没想好到底要选哪首报上去……你帮我参谋参谋呗!”
“哦??你确定你不是跑到老夫面前来显摆自己的文笔?”杨默狐疑地看着他,眼里一百个不信。
这货是个闷骚男,平时唯二的爱好就是跟别人咬八卦,以及向熟人显摆他那一辈子出不了书的文笔,因此杨默很怀疑这货的用意。
仿佛被踩了尾巴似的,保书贤恼羞成怒起来:“哪那么多废话,赶紧的,帮我参谋参谋!”
见这货急了,杨默撇撇嘴,毫不客气地从这货的口袋里抢了大半包金大鸡后,这才点上了烟,慢悠悠地欣赏起信笺纸上的“大作”起来……
………………
《无题.其一》
清晰潺潺鸟合鸣,草木棽棽(shēn)人独行;
若非铜臭锁年少,河山走马触流云。
………………
这年头,但凡自诩是个诗人的,都特喜欢用《无题》这种标题来彰显自己的逼格。
按理说,这诗虽然遣字刻意了些,韵脚也有一些问题,但整体读下来还算通顺,应该算得上是一首还算不错的诗。
只不过……
“老四同志啊,你丫的在全公司欢欣同庆的元旦文艺晚会上念这个,几个意思!?”
“还【若非铜臭锁年少】?你丫的信不信这首诗念出来后,第二天人事科就让你【河山走马触流云】!?”杨默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等着保书贤,夹着烟的食指差点就要戳到这货的脑门上。
保书贤显然也明白这首诗的毛病所在,当下有些尴尬地笑道:“这不是难得写出一首自个还算满意的诗,舍不得撕掉么……哎呀呀,别管这首了,看下面的!”
………………
《无题.其二》
窗前花影摇晚色,纸上松墨绕烛阴;
信笺已寄黄河岸,未见前人墓生尘。
烟枕寒霜雾笼月,此件醉卧夜沉沉;
但悲桃花不逢雪,待与南山一壶春。
………………
《无题.其三》
恍惚半生烂如泥,黄粱一梦惊觉空;
醒来方恨时光潜,年少不知早撞钟。
………………
一目十行地扫完后,杨默翻了个白眼:“老四同志啊~这两首诗属不属于打油诗性质暂且不说它
,就只说三点:”
“一、矫情,少年强说愁。”
“二、消极多于积极,不适合元旦晚会。”
“三、短!”
说着,杨默有些牙疼地看着保书贤:“老四同志啊,你丫的就没有一首稍微长点的诗么,就这么几个字,你打算怎么混够五分钟?”
连续三首诗被否定,保书贤有些灰头土脸,语气有些沮丧地说道:“有倒是有,在最下面,只不过……那是散文诗。”
很显然跟当下的主流“诗人”不太一样,在这货的心里,跟口水话没什么区别的散文诗,远远没有古诗来的有含金量。
杨默见这货这幅样子,忍不住撇撇嘴。
大哥,这就是搞个糊弄时间的节目而已,你以为这是参加诗词大会啊!
想着,直接把信笺纸翻到了最后一页。
“咦??”
………………
《等一个艳阳天》
1988,十年之期,我在等一个艳阳天。
君子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怀揣家国理想,扫尽魑魅魍魉,还世道以朗朗清爽。
在艳阳天里,我终将会死于这片麦田,麦子疯长,长满我的脊梁;
我的后代大抵也会如此,麦子疯长,长在他们的尸身上;
身死后,我与我的后代并不怨憎,
惟愿后来的少年勿忘自我、自尊、自信;虽九死其尤未悔。
如此,
世界大同不远矣,圣贤与我亦可含笑九泉……
………………
虽然说里面有些内容稍微有些犯忌讳,以稍微挑剔点的眼光来看,这首诗未免有些稚嫩和矫情,但这首文字并不华丽的散文诗,立意却隐隐充满了一种独属于这个年代的青年,一往无前的刚烈——与后世那些堆砌辞藻的狗屁不通相比,这首诗用碾压来形容也毫不过分。
只不过……
“老四,这首诗……真的是你写的?”小小的震撼之后,杨默一脸狐疑地看着保书贤。
这货就是个闷骚男,真的能写出这么刚烈的散文诗?
听杨默问起这个,保书贤有些脸色发红,扭扭捏捏了半天后,这才小声说道:“这首诗,是我和陈飞宇一起写的……他写了几句,我写了几句。”
陈飞宇?
想起那个立志要把华夏经典译制到海外的年轻人,杨默恍然,
我是说这么好的一首诗,你丫的非要压在最下面呢,闹半天不是你一人写的啊。
没有什么犹豫,杨默立刻敲定了下来:“就报这首了……与这首诗相比,你丫的那些其它的诗叫什么玩意!?”
听到杨默把自己其它的诗贬得一文不值,保书贤气哼哼地将那半包金大鸡夺了回来:“什么叫什么玩意?你丫的一个写份申请报告都错别字连天的家伙懂欣赏么……成,既然决定选这首诗了,那我就把诗和咱俩的名字都报上去了啊!”
杨默赶紧拉住他:“哎~哎~哎~!你报我的名字干啥啊,既然这首诗是你和陈飞宇写的,那报你俩的名字啊……到时候你们两位大诗人一起上台朗诵自己的作品,不是挺美滋的一件事么!”
“报陈飞宇的名字?”
保书贤有些疑惑地看着杨默:“可是……陈飞宇是林盘炼油厂的啊!”
杨默翻了个白眼:“林盘炼油厂的又咋了,不都是石油系统里面的么……公司文件上可没说不让找外援……再说了,两家单位离这么近,彼此互相串串门不是挺好一件事么?”
说着,杨默脸上露出一个神秘兮兮的笑容:“相信我,公司绝对乐于见到这种事……说不定事后张主任还会给你一个大大的口头表扬呢!”
保书贤一愣,旋即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地一锤手:“对啊~!我怎么忘了这一茬!”
作为有事没事就跟杨默、苏宇黏在一起厮混的小伙伴,保书贤自然也慢慢知道了这个综合办公室最开始成立的初衷。
“嘿~!那成,我现在就给陈飞宇那边去个电话,让那混球赶紧挤出点时间过来排练一下……至于你……哼哼,本诗人很遗憾的告诉你……你被从候选名单上踢出去了!”保书贤恶狠狠地指着杨默。
见到这货一副中二病犯了的模样,杨默一脚踢了过去:“滚粗!说的好像谁稀罕跟你一起上台似的!”
眼见着保老四同志顶着个小人得志的得意笑容离开,杨默先是笑了几声,旋即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啧啧,
看起来,目前大伙都很有精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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