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的很快,混着混着就过了十五。
事实证明,张文顺那死胖子果然不简单,公司的经营大会一开完,三产项目试点计划顺利通过不过,那家食品加工厂也直接出现在了第一批挂靠接收名单上。
既然计划顺利通过,那自然免不了一些小小的人事变动。
于是鑫泰管理公司的人事架构中忽然多出来一个经营指导小组不说,杨默的身上也多了一个“主管”的职务——虽然这个主管没有指定鑫泰管理公司的任何部门,听上去更像是个虚职,但一个月百来块钱的补贴却是实打实的,退一万步讲,也是件好事不是?
既然是叫“经营指导小组”,那自然不可能只有杨默一个人,工农科、资产管理科、服务大队、财务科、人事科,都各自派了一个代表驻扎了进来……甚至就连总经办,也派了一个人过来。
刚公布这个小组名单,杨默就知道了张文顺那个死胖子口中的“适当妥协”是个什么意思……且不谈这个小组里的成分构成,光凭那位总经办派来的年轻人被指定为小组长,并且兼任鑫泰公司的副经理一职,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不过还好,面子上的事情是一回事,里子上的事情又是一回事。
似乎是早就达成了共同协议,那位来自总经办,名字叫做“焦寿强”的青年虽然在第一天的小组会议上很是矜持且威风凛凛地发表了一大通讲话,但下来后,却对覃鑫这位事实上的负责人单独拉着杨默钻进办公室聊了一上午这事不闻不问,仿佛全然没有看到似的。
………………
“杨主管……真的要拿老员工动刀子?这一上来就动人事……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覃鑫苦着脸看着眼前的杨默,全然没有一点经理的架子,对方递过来烟仿佛就像炸弹似的,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杨默见状,笑了笑,轻轻把烟放在了覃鑫前面的茶几上:“又不是去动正式工,左右几个合同工罢了,覃经理何必如此紧张?”
说着,杨默划然了火柴,将嘴上的烟点着,深深吸了一口:“覃经理,既然张主任、何科长他们都交代我凡事用不着瞒着你,那我也有话直说了啊……”
打了个开头后,杨默的语气里充满痛惜:“覃经理,不要怪我说话直……你看看现在的鑫泰公司,上上下下坐着的跟一尊尊木胎似的,整天就只会窝在办公室里装样子糊弄时间……这能把公司的三产项目盘活?”
“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人一个个跟二大爷似的,往日里谁说的话都当成耳边风,就连你说的话也只是应付一下了事……覃经理,你是鑫泰公司一把手啊!……连你的话都不当回事,你这经理憋不憋屈!?”顶点小说
说着,杨默重重叹了口气:“说句不怎么谦虚的话,相对与张主任他们这些对商业并不了解的领导来说,我在这块还算有些了解……自打上次开会的时候你建议以热水器、短途运输这些项目作为切入口起,我就很清楚的知道,覃经理在业务这一块绝对是个有想法的人……还是那句话,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覃经理的建议到底靠不靠谱,他们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
带着一种又是自信,又是唏嘘的表情,杨默主动给覃鑫点燃了烟:“可问题是,一个好汉三个帮,就算是诸葛亮在世,也不可能单枪匹马地打江山吧……你覃经理就算再有想法,再有洞见性,光凭你一个人,又怎么可能把公司的三产项目管好?”
“所谓木户枢不蠹,流水不腐,只有趁着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把那群二大爷们杀一批,吓一批,再补充进来一批,你这个鑫泰公司的一把手,才能真正地做到言出法随,然后一步步地做出成绩……嘿嘿,说句不怕冒犯人的话,等到鑫泰公司做出足够的成绩后,还有哪个科室这么不长眼,动不动地就把黑锅往覃经理你的身上甩?”
覃鑫有些表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说实话,不管是对自己业务能力的认可,还是对自己这位一把
手尴尬处境的感同身受,都说进他的心里去了,如果两人不是“同事”关系,他说不定还会提过来一瓶酒,大吐苦水到天明。
没错。www.
鑫泰公司这个边缘部门虽然里面的员工绝大部分都是随时可以解除人事关系的合同工,但那怕这些人把他这个名义上的一把手的话当成耳边风,他覃大经理却依然奈何他们不得。
原因很简单,这些人都是职工家属,而且不乏一些核心员工或者科室小领导的家属,别说辞退了,他覃大经理但凡要是敢说话重一点,这些二大爷身后的人就能七绕八绕地顺过来找他麻烦——就算不会找他麻烦,碎着嘴在各个科室里说他一阵莫须有的闲话,再给纪检科递上一份匿名的举报信,也绝对够他喝一壶。
没办法,谁叫他们鑫泰公司只是个毫无存在感的服务公司呢,就算是明着要整你,你又能去哪里诉苦?
诚如杨默所说,像这样的人事氛围和因果缠绕,他覃大经理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施展拳脚。
做出成绩,然后提级高升…………醒醒吧,别做梦了!
只不过,覃鑫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毕竟也是在单位了混了十几年的人,哪怕对面是张主任等人钦点的代表,试点项目的实际操盘手,他也不至于就被这么简单两句话打动,当下只是苦笑了两声:“杨主管,你有所不知……在鑫泰公司里,我这个经理委实没有什么威望可言,你信不信,只要消息传出去,我这人事变动的申请还没递交上去呢,立马就有人杀过来找我的麻烦。”
哪些人会堵上门来找麻烦,就算覃鑫不说,杨默大抵也猜的出来;
至于人家找上门来会用那些手段,以及最终会演化成什么结局,用屁股也知道——不需要那些小领导们直接出马,光几十号中年妇女堵住门口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事就得不了了之。
当然,这消息到底是自己走漏出去的,还是某位覃经理不想沾染因果,故意放出去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看见杨默在那深思,覃鑫小心翼翼地说道:“要不……这事让张主任、何科长他们报上去?由他们在公司例会上提出来,更容易通过不说,人家想找麻烦也没那个胆子……就算那些人再没谱,想必也没这个胆子跑到机关办公区里面大吵大闹吧?”
杨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倒是挺会撇开因果……这事能让张主任他们开口么?这么点小事都要人家帮忙,公司高层怎么看指导小组,试点计划还要不要推行下去了?
当然,这都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
杨默这个提议压根底就没跟张主任他们通过气,要是捅上去了,他还怎么去实现自己那一系列不足以向外人道矣的小目的?
当下不以为然地笑一笑:“覃经理,我觉得你是不是多虑了?只不过几个合同工罢了,这么点事都要张主任他们出马,岂不是闹笑话……再说了,你是不是忘了,只要是经理级别的,都可以发起合同工人事任免的倡议……咱们这个经营指导小组才刚刚成立,焦副经理可是总经办派来的代表哦,他正愁着没地方宣示存在感呢!”
焦副经理?
总经办的焦寿强?
覃鑫一愣,旋即有些回味了过来,出于某些不知道具体内容的协议,杨默这个综合办公室派来的代表负责项目的实际操作,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其余指导小组的成员不得干扰——对应的,为了面子上过得去,这个项目包括资源协调在内的内部事物,则是交由总经办一系的成员来负责。
简单来说,只要杨默大笔一划,将鑫泰公司部分合同工全部划入试点项目的执行人选,那么焦寿强等人就有权利对这些人进行人事调动和考核,如果双方意见达成了统一,解除部分合同工的人事关系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要知道,人也是资源的一种,合同工又不是正式工,以他们“王总”的现实处境,涮掉十几个人对于有总经办站台的焦寿强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只不过……
覃鑫有些不太确信的问
道:“杨主管,按道理来说,焦经理的确有这权利,但是……他能答应?”
就算是白痴,也看得出来这个指导小组的人员构成有相互制约的意思,因此这提议虽然看上去很简单,但实际执行的难度却一点也不低——这是大公司的通病,虽然其中有自己的一定道理,但对于执行者来说无疑是场灾难。
见到这位一把手并没有什么明确反对的意思,杨默笑了笑:“覃经理放心,只要你这边点头,这事我自有办法……”
……………………
作为边缘部门,鑫泰管理公司虽然与机关办公区离的并不算很远,但办公地点却很有些偏僻——位于某个邻水角落的职工医院已经够偏僻的了,但鑫泰公司的那栋红砖办公楼还需要穿过职工医院的住院区再走上近百米才行。
某位土狗同学在这栋只有三层高的红砖楼底下无聊地用不知道从哪儿捡到的小铅笔刀玩了一个多小时的划地图后,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朝着楼梯口走去。
一边走,一边极为不习惯地捋着自己刚刚被剪短的头发,吕莹莹同学不爽地嘟囔道:“该死的杨屎蛋,都快一个上午了,还不下来!”
这头发是杨默坚持让她理的,不管那一头爆炸头型有什么缘由,但既然要进单位,最起码的仪态还是要有的——再说了,钻探公司真的不缺美女,就算土狗同学再漂亮,在这里也犯不着那么小心翼翼。
其实杨默也不想采用理发这么粗暴的办法的,只不过很可惜,这年头没有所谓的离子烫直,要想弄掉那一头卷发,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减掉——不过好在烫头对于农村人来说本来就是个败家行为,即便是这丫头的母亲有心,也不过就是一年半左右烫上一次而已,跟上次的烫发时间隔了近一年,土狗同志里面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因此即便理了头,这丫头的直发依然可以齐耳。
必须得说,土狗同学的确有点虎。
明明是在完全陌生的地盘,对方又是央企单位,但这丫头却愣是丝毫不见怯,就这么正大光明地背着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东瞅瞅,西看看,还时不时地主动跟人家唠嗑两句。
说实话,也就是这丫头换了发型后漂亮了不少,外加今天刚好是经营指导小组入驻鑫泰公司的日子,大部分职工搞不清情况,只以为这丫头也是指导小组的一员,这才没有叫人把她赶出去,要不然,这丫头早就被保安叉出来了。
不过逛了一阵子后,里面的职工还没发觉什么问题,土狗同学却感到没意思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里面气氛压抑的厉害,随便走进一间办公室,里面都是死气沉沉的,每个人仿佛都在忙着,一句交谈都没有。
如果是真的在忙也就罢了,但问题是,土狗同学分明瞧见了文件下藏着的小说杂志、双腿间夹着的毛衣袋和抽屉缝隙里的化妆盒。
作为一名擅于在课堂上搞小动作,甚至发动过三次课堂纸团大战的学渣,吕莹莹敢发誓,这些玩意绝对是才藏下去的……没看见好几个人手里面拿的文件和资料都是反着的么?
如果仅仅只是偷懒搞小动作,吕莹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她也从来没当过三好学生,瞧见这些欲盖弥彰的动作说不定还觉得亲切。
但是这里面的人脸上的表情就着实让她难受了。
有面无表情宛如一张扑克的,
有挂着一张苦大仇深的厌世脸的,
有嘴角总是露着一丝若有若无尖酸刻薄笑容的,
有眼角神情中带着一种类似于不耐烦,仿佛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狂妄气质的,
等等……
就连笑,这些人脸上也是挂着那种总觉的有些假假的虚浮笑容。
天见可怜,作为一个从小生活在农村,最远去过的地方也不过就是六十公里外DZ市的小姑娘,土狗同志生平何时见识过这种集浮躁与死寂为一体的古怪氛围?
“算了!找杨屎蛋去!”
感觉自己的好奇心快速褪去的吕莹莹嘟囔着,然后逢人就问:
“喂,你知道杨屎蛋……不,杨默在哪儿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