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已过,亥时未满。
当第一缕晨曦从大地尽头升起之时,盘踞在九州中心的盛京雄城披上了一层鲜红的赤甲,仿佛自尸山血海中跃出的盖世凶兽。
淡雾弥漫,是凶兽身上蒸腾而起的血烟,鲜血淋漓,血腥未去。
城墙上,千百大周军士背弓持戟而立,锋利的戟刃上,一滴露水凝结,颤颤莹动,久久不落,却因一阵轰鸣的铁蹄声惊碎。
“来者何人!”
守城校尉侧目望去,宁静的街巷尽头,一支寒光凛凛的铁骑策马而出,向着城门处滚滚而来。
寒甲闪动,如潮似海,一尊神魔般伟岸的身影一马当先,坐下黑马,仿若凶兽,长长的黑鬃飘逸,宛若狮虎。
“武侯,是武侯!”
守城校尉心中一惊,连忙喝吼:“开门,快开城门!”
城墙上,数百明甲军士急奔,齐齐拉动木质轮盘,重逾十数万斤钢铁城门轰然开启。
百十余骑纵马穿过长长的甬道,冲上官路,尘土飞扬。
“出了什么事情?为何武侯会如此匆忙!”
守城校尉站在城墙远眺,却愕然发现原本去势冲冲的武侯铁骑骤减减速。
官道对面,一个少年身影背对朝阳,阔步而来。
“小畜生!”
百余铁骑齐齐止步,姜时戎勒缰策马,侧目望向赤红朝霞中走出的少年,眸光冷冽:“你竟还敢回来!”
“为何不敢,大周律法不禁血亲复仇!”
姜离抬头,直迎姜时戎的投来的冷冽眸光,“圣人言,母之仇弗与共戴天,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贺楼氏害我生母,我杀她又如何?”
“姜离,这都是你一面之词,可有证据?知柔往日之举,虽有违妇德,但她毕竟是你的主母,残害主母,这是罔顾人伦的极大恶行,伱身为朝廷四品将官,就是这样回报圣上的么!”
姜时戎声音刻板、严厉,一字一句,不蕴含任何情感,仿若威严无私的圣人高高在上,评判是非对错,与己无关。
“证据?无空寺就是证据,不过已经被我毁了,你大可放心!”
姜离声音平淡,注视武侯双目:“今日你可以治我罪过,我只问你一句,贺楼氏害我生母,你可敢以自己的武念意志起誓,你对此事一无所知?我生母为助你破境,一身道法被你吸收占据,沦为凡人,又可是真的?你留我不杀,除了因为我是你的人仙心障外,是否还与凉州鼎器有关?你以理学大家自居,却真的做到了存天理,灭人欲,你灭的是谁的人欲?”
姜离字字如玑,一言一句,虽不洪亮,却字字直击内心。www.
“荒谬,天下哪有儿子这般质问父亲的,你心里可还有伦理纲常、长幼之别,身为圣人门生就是如此作为?”
“你身为人子,虐杀主母、兄长、姊妹,这等残暴虐戾,若不惩戒,将来必为我大周之祸,遗乱无尽!”
姜时戎眸光一闪,周遭十数里之地,空气骤寒,滴水成冰。
城墙上守城军士手中的长戟冻温如冰,差点把握不住、脱手而出。
“不敢回答了么!”
姜离摇了摇头,眼中浮现鄙夷和不屑之色,大声嗤笑:“亏你也是半只脚踏入人仙的巅峰武圣,竟然如此怯懦、心虚,有朝一日就算你真的成就人仙,也注定是水中捞月一场空,人仙绝顶凡尘,岂是你这样的气度、胸
怀!
“你要惩戒我?如何惩戒,凭借你巅峰武圣的力量,以力量代替道理、遮掩事实?姜时戎,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敢来见你?因为你只是个机关算尽的伪君子,我赌你今日绝不敢杀我!”
姜离大步向前,一步一步向着姜时戎走去,“我身为圣上赐封的四品将官,身怀炎雀玉佩,可见圣不跪,未经圣上定夺、大理寺会审、五军都督府亲查,天下谁人敢当众杀我?我是麒麟代圣收徒,圣人门生,没有文庙夫子的首肯,你敢动我?”
“今日你挟众出城,声势浩大,真的只是为了擒我?不过是做做样子,认为我心虚之下,必然逃命,以此占据世俗舆论,先将我置于伦理、纲常、道德之死地,被圣上、被天下人所不齿,再寻机灭杀我,助你破境人仙?”
“小畜生,早知你狼子野心,当初就不该放你出来!”
姜时戎勒马,隐有后撤之势,旋即暴怒而起,一根手指隔空点向姜离,冷喝道:“你是读书人,心机最重,最擅搬弄是非、颠倒黑白乾坤,我不与你争辩,你我皆是朝廷命官,我自不会因为你的算计,有违律法规矩,但作为父亲却是有权教育你的!”
圣者之怒,毁天灭地,皆在一念之间。
姜时戎一指落下,仿若天倾,无穷无尽的威压自天而降,重重压在姜离身上,他全身血脉倒流逆转,血管经脉不住爆破碎裂,冲破肌肤,蓬蓬蓬爆出无数血雾。
“圣上需要的是你胸怀的兵道理念,运筹帷幄,而不是要你领兵杀敌、冲锋陷阵,自此之后乖乖做个决胜千里的幕后军师吧,或许还能活的更久,为大周多效犬马之力,未来凌云阁中或许也能有你的一席之地,名扬后世、传唱万年!”
姜时戎收回手指,居高临下的淡淡说道,一指之间,念头豁然通达,背后竟隐隐有通天仙路的虚影闪现。
“哈哈哈,可笑,姜时戎你不敢杀我,只敢废我!”
姜离全身是血,经脉、丹田皆已暴碎,体内真气狂泄,五脏元气随之流淌,体内元炁、煞气四处冲撞,像是被千军万马践踏后的荒芜战场。
寻常人遭此磨难,全身力量丧失,只怕瞬间就要跪倒在地,姜离挺拔站立,仅靠心中一道意念坚持。
肉身残破如此,至今日之后,他将再无修习气脉的可能。
但姜离却是一副浑然不觉、仿若未察的样子,丝毫没有为自己气脉被废,而感到悲怆、绝望、愤慨、仇恨,只是用一种怜悯而可笑的目光,看着坐于黑煞马王之上的父亲。
“用妻子的一身道行,儿子的一身修为,来成就自己的人仙之路,古往今来,怕是只有你姜时戎一人了!”
姜离嘴角噙着一抹嘲讽,如一柄长枪插在大地,直指苍穹。
伸手指向姜时戎背后浮现的通天仙路,少年冷笑道:“姜时戎,你且记得今日,我姜离发誓,三年内我会亲手断了你的通天仙路,让你知道一身道行被废,究竟会是怎样一种感受,看到了那时,你还能否大义凛然,公正不阿,用你一生所学,报效朝廷,冠冕堂皇的话,人人会说,但苦难来临,又有几人能够扛过!”
“哈哈哈,荒谬,我的拳意精神会浸入你的每一寸血肉筋骨,除非你能尸解转世,否则一生一世都无法在气脉、武脉上有一点突破进展,就算
是弥陀寺的九转大还丹也救不了!”
姜时戎大笑出声,他看了看满身是血、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姜离,眸光闪了闪却是自怀中取出一个玉瓶。
“这里面所盛放的乃是上古神兽-撼天神猿的三枚精血,拥有滋补肉身、强壮筋骨、培元壮气的妙用,更经造化道施展道法净化其中暴虐属性,堪称天地极圣之物!”
“我本打算用此物为洛儿、景儿、麟儿,打造肉身根基,今日却是便宜你了!”
“你全身经脉尽毁,拳意精神笼罩下,任何灵丹妙药都无法帮你滋养肉身,延续寿元,我会将这三滴撼天神猿封在你体内,供你苟活世间二十年,也算是给圣上一个交代!”
“二十年时间,足够我大周征伐极北、降服西域诸国了!”
姜时戎拨开玉瓶,轻轻一弹,三滴璀璨如星般的透明液体便飞了出来,打入姜离肉身。
“姜离,这二十年时间,你好好活着,记住,你能活的每一瞬息世间,都是牺牲了洛儿、景儿、麟儿的肉身根基方才达成的,若非顾念圣上,你岂能在这世间多活一日。”
姜时戎大手压下,一股霸道绝伦的拳意精神冲入姜离肉身,肆虐绵延,浸入他每一寸筋骨血肉,与此同时,却有一道磅礴生意在他体内蔓延开来。
原本因为经脉暴碎而炸裂的肌肤,竟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结成血痂,有新的肌肉组织快速生长。
“姜离,滚去北莽吧,为圣上、为大周建功立业,这是你活着的唯一价值!”
姜时戎冷冷抛下一句,策马转身,百余铁骑齐奔,冲入盛京皇城,消失不见。
“姜时戎,这就是你的真面露了吧,很好很好!”
姜离目送镇武侯府铁骑的身影消失,冷冷一笑,他手掌虚握,心念一动,九息服气神通立时激活。
虚无之中,无数元炁如雪花落下,飘入肉身,如同净化洗涤。
所过之处,姜时戎的霸道拳意尽数清除,经脉、丹田、肉身、气血……
九息之间,姜离全面状态恢复,重临顶峰。
更有三道暖流在经脉血液之中缓缓流转,每一息时间,都在滋养壮大他的肉身筋骨。
“撼天神猿的精血么?这倒是意外的收获,入北莽前,倒是大有希望破境武脉七境,万夫境!”
姜离擦了擦脸庞上的血渍,最后望了一眼朝霞笼罩下的盛京皇城,迈开大步,转身离去。
此间事了,他再无牵挂,的确到了离开的时候。
数日前,他与赵铁河离开盛京时,就已经派墨运良将初初护送到了映月山庄。
那里远离盛京,又是云乐公主的私人田产,初初留在山庄,有猃狁族妇孺照看,自保无虞。
待他在北境长城站稳脚跟,再派人将初初接过去团聚。
墨运良、屠老头和应山熊等土蛮武夫,已经在前往北莽的路上等他。
猃狁族百余铁骑,也分散开来,向着北境长城汇聚而去,展现在姜离面前的,是一片新的辽阔天地,放开手脚,大有作为。
乾元三十二年初夏,雏龙入海。
虽爪牙仍钝,但锋芒毕露,指日可待!
(第一卷大雪满弓刀结束,三十万字的铺垫章节落幕,二卷少年候封狼居胥正式开启,波澜壮阔的画卷,即将全面展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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