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漆黑,没有什么气味,也感受不到什么温度,环境亦是寂静难言。
从触觉上来讲,他应当是躺着的,而且就是平时睡觉常用的姿势,手掌下与先前截然不同的触感预示着这次“睡觉”的不同寻常。
没有缘由的,厉炅的意识很迟钝,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遏制了……
周围让他很熟悉,但就是睡不着……
这里是哪?
迷茫的厉炅想动一下手指,没有办到。
“嘀嗒。”
“嘀嗒。”
“嘀嗒。”
忽然有水滴声在远处出现,随之而来的是几句已经极力压低的模糊声音,层层叠叠地重复着。
“入殓,静默,切记。”
“滴漏见底前,必归。”顶点小说
“总计十二枚,不得有误。”
“不能见血,不能见血,不能见血……”
这些声音实在微弱,听在厉炅耳中却分外明显。
随之有同样细微的脚步声在靠近,但这些声音在厉炅不远处全都消失了,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怕惊扰他,于是将靠近的声音吞吃殆尽。
连自己躺在哪里都不知道的厉炅偏偏“知道”他们还在靠近。
很快,四周多了几道极其内敛的气息,这些人在此时厉炅的感知中有着独属于活物的,与自身绝对迥异的状态。
他们似乎低声说着什么,念叨了很久,还弯腰拜了拜,但声音没有一点透到厉炅耳中。
很快,指尖隔着冰凉的金属触碰到了厉炅的脖子,然后是同样冰凉的金属穿透皮肤,摩擦而过……
那些圆圆的凉意在厉炅看来没有多冷,它们一枚一枚地贴在皮肤上,昭示自身的存在感。
被缝上了几枚后,厉炅迟钝的意识才反应过来——是那些黄铜钱币。
一共十二枚……
那些人以别扭的姿势缓慢地贴完正面的钱币后,才有一双隔着布帛的手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厉炅的脑袋,另有一双同样隔着宽布帛的手推起了他的肩,然后似乎才有人隔着布帛兜起他的头发……
头发?
厉炅的意识还很混沌,但他记得清楚,自己现在的头发长度
不可能达到可以用布帛捧起来的地步。
这绝不是正在发生的事情。
是过往的记忆!
模糊不清的意识猛然清晰起来,就像正溺水的人被拖离了水面,厉炅下意识就想动一下,站起来或者坐起来都行。
他动不了。
周围的人还在分外小心地往厉炅脖子上缝那些镂空的黄铜钱币。
因为过于小心,他们的进度很慢。
厉炅能感觉那些落在自己脖子上的视线,每一针穿透皮肤的触感,也能感觉到金属的丝线摩擦而过,不疼不痒,并没有什么温热的,或冰凉的,能被称之为血液的东西流出来。
周围极度静默,只有水滴的声音。
滴漏持续不断地记录着时间,正专注于手中事物的人却好似完全不担心,没有焦躁,没有颤抖……
明明站满了人,厉炅却没感受到周围有任何鼻息,这些人很能憋气。
一直到最后一针脱离皮肤,丝线自动断开,那些人才稳着手,缓缓把厉炅放回原本躺的地方,一分不差。
最后弯腰拜了拜,念叨了些什么,那些人的气息无声远去,在离开到一定距离后又恢复成轻微的脚步声。
“嘀嗒。”
滴漏恰好落下最后一颗水珠。
虽然那些人的手都很稳,所有动作都很流畅,没有停顿,但从他们某些略微放慢的,似乎担心磕碰的动作,厉炅大致也能推算出自己躺在哪里了。
棺材。
厉炅想了想,觉得也挺正常的。
寂静和黑暗持续着。
不知过了多久。顶点小说
忽然,薄薄的眼皮透进了光亮。
厉炅头顶的房子似乎一息之间就被拆掉了,原地只剩下一个他和棺材。
熟悉感越来越强,但反正厉炅躺在那里也动不了,他耐心等着看后面的记忆。
“咚——锵——”
有咚咚的鼓声入耳,然后是琴、锣、唢呐……还有青铜编钟的声音。
外界还有踢踏的脚步声,似乎是在跳舞,很有节奏。
“大——祭——”
浑厚的长调穿透性极强,直入云霄。
“咚咚咚——”
原来是祭典啊……厉炅
想着,他感觉自己能控制一点身体了。
不,不能说控制,应该说是身体自己动了。
厉炅还没产生什么想法,记忆里的身体已经笔直地坐了起来,顿时给他的意识都惊了一下。
但显然外界的人反应比厉炅可大多了,一时间,乐声骤停,长调顿止,瞬间哗啦啦跪了一片。
没几秒,周围是一点嘈杂的声音都没剩下,只有哐哐磕头的动静,那些人大气不敢喘。
原本唱长调的人头越磕越往前。
“莫怪,莫怪……”
“您当主祭……”
“莫怪,莫怪……”
有一点沙土簌簌的响动,似乎是给厉炅上了香。
这香一上,大祭的人又跪了一会儿,确认厉炅没有别的动静,才有人临深履薄地靠近,隔着布帛缓缓将他放平。
但其他人并没有因为眼前的尸体平躺回去而放心,他们又上了一遍香,然后有几人缓缓地上前盖上了棺材盖。
动作之小心,棺材直到盖上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更别说磕碰。
等了片刻,原本唱长调的人终于站了起来,铜鼓声继续。
“立——棺——”
“入——葬——”
……
“嘶——”
厉炅支了支脑袋,从桌子上直起来,眯着眼往周围一看。
烛光仍然昏暗,桌椅仍然陈旧,日记也还摊开在桌面上,染了一片暗色,缺了块的木偶正在桌面上戳厉炅的手肘。
见此,厉炅伸出一根手指理所当然地把木偶戳倒,然后重新拿起笔,回忆起刚刚看到的东西来。
“要记下……来……”
厉炅还没说完,他摸了摸日记,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入手湿滑,冰凉……
“嘀嗒,嘀嗒……”
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淌,桌上,手上,地上,一片沉重浓郁的暗色。
下一秒,厉炅脖子一轻,视野骤降。
他下意识一伸手,正正好接住自己的头颅。
四周昏暗,烛光跃动,还有木偶制造的无意义的噪音。
给坐在椅子上的无头人形添上了一点无助的意味。
“噫,我头掉了!”
厉炅终于反应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