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中原的巴蜀大地,在这乱世之中却显得格外安宁。特别是吴玠、吴璘兄弟两把进蜀通道紧紧守住,而乔冽却占据长江要道之后,这个天府之国的百姓也就彻底与中原断绝了联系。
可百姓们还是过着清闲自在的日子,只不过对于当权的如黄潜善、吴玠等人,却心思百转,整日彻夜难眠。
吴玠担心的是朝廷到底怎么样了,连襄阳这样的军事重镇都被大周给夺了去,那么淮东、甚至杭州现在是何模样?
可是黄潜善……
“好一个铁叫子乐和,他的想法正与我不谋而合。”
一座雅致的小院内,在成都安家良久的许贯忠看着荆湖派人送来的信件,不禁拍手叫好。
“到底什么好主意,平日也没听你说啊。”
“小乙,并非不是我不告知于你,而是以前还期盼这位乐和先生能在杭州施以援手。”许贯忠笑着把信件递给燕青,继续说道:“可是现在他也说就算冒险施为,宋廷皇帝也不会随意的动吴玠,故而只能咱们自己试试了。”
许贯忠看他仔细的在看信,不禁又问道:“兄弟对这位铁叫子乐和可熟悉,以前名声不响,却没料到居然有如此眼光。”
“小弟上梁山之时,这位乐和兄弟便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了。”
燕青心中对信上所说之事也是暗自叫好,更对这个山寨兄弟曾言与自己很像的乐和,产生了更大的好奇之心。
“哎呀,那就可惜了。我还想多问些这位先生的过往呢……”
“我只知道乐和兄弟们乃是登州人士,姐夫便是病尉迟孙立,但是平日里不爱与孙立将军来往,反而同孙新夫妇关系莫逆。”燕青缓缓说道:“山寨见过的兄弟都说他年轻英俊,平日里也是个温顺的性子,却没想到圣上会派他潜伏进汴梁,做这天下第一号细作……”
许贯忠极为仔细的听着燕青的诉说,一边沉思道:“此人之才,或许还不仅仅如此!就冲他挑起江州之乱的手笔,就绝对是个心思缜密非常的人!”
“兄弟莫急,等将来圣上统一天下,咱们自会相见。”燕青笑道:“现在既然乐和兄弟的想法与你不谋而合,那兄长你打算怎么做?”
“其实我早就有这个准备,不然也不会与黄潜善走得那么近。”
见说起正事,许贯忠也恢复了冷静与睿智。
“以前不想动,是有太过的顾虑,总希望杭州能替自己下这盘棋。可是现在既然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那么巴蜀也该乱一乱了。”
燕青听他这么一说,立马来了精神。
“有什么需要小弟做的,尽管吩咐。”
许贯忠闻言,玩味的看着燕青,一副欲言又止,强忍着笑的模样。
“你怎么这般看我?”燕青疑惑道:“咱们兄弟俩,难道还有什么开不了口的事?”
“就算时迁兄弟回来了,有件事情确实需要你,也只有你才能做……”
许贯忠面带微笑的说完,燕青已经瞪着眼睛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
“贯忠兄弟,虽然我们来时圣上交代一切听你号令,可你也不要公报私仇吧?”
“哈哈哈哈,这哪里是公报私仇,我可完全是为兄弟你好啊。”
玩笑几句,许贯忠正色道:“此事事关重大,兄弟可莫要轻视了。”
……
许贯忠曾在大名府深山之中答应柴进为他寻找一条奇袭巴蜀的通道,可是尽管自己跋山涉水、四方打探,这个群山围绕的天府之国却让他有心而无力。
但是,士为知己者死,既然应下,又怎能不去实现?
而此时,许贯忠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吴玠了,这个兢兢业业的陕西各路兵马都统制,一心一意的护卫着川陕通道,一刻也未曾懈怠。只不过柴进没有盲目的进攻巴蜀,而关中领军大将鲁智深也依照柴进的嘱托,连一兵一卒的试探也未曾有过。
所以,许贯忠一直留在成都,而最近同他往来最是密切的人,反而不是吴玠哥俩,而是那四川宣抚使黄潜善的第一幕僚,杨明禅!
“今是许兄怎的有此雅兴,邀约小可去那丈人山?”
丈人山就是青城山的别称,传说轩辕皇帝时,有个叫宁封子的在青城山修道,曾向黄帝传授御风云的“龙跻之术”,黄帝筑坛拜其为“五岳丈人”,故后世又称青城山为丈人山!m.
许贯忠精通文武,而杨明禅虽然武艺不精,却也见多识广,二人出游也没有带随从,两匹骏马结伴同行却也自在快活。
“最近小弟胸中烦闷,故而请杨兄作陪,来这名山大川之中洗涤下筋骨,不然总是闷在成都府里,人都要闲出病来咯。”
杨明禅闻言笑道:“黄宣抚早就有心想聘许兄为幕僚,只可惜兄台一直不肯将就,不然哪里还会如此空闲?”
“杨兄,你我一见如故,小可一直当您为知己,我心中所想难道你不知吗?”
杨明禅虽然饱读诗书,可那份心智城府却比许贯忠差得老远,此时听他言语,心中也是高兴。
“许兄,你们二人就不要藏着
掖着了,如果有何心事尽管言来。”杨明禅根本猜不到许贯忠心里想的是什么,只不过现在大家交情在这摆着,而对方还把自己当成了知己,不管怎么样,这个情得记着不是?
“小可虽然颇通文武,曾经也拒绝为朝廷效力,但是俗话说的好,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许贯忠叹气道:“谁又真的愿意隐姓埋名,蹉跎一世!”m.
“许兄,那为何黄宣抚要替你向朝廷请官,你一直不同意?”杨明禅疑惑道:“不然那护住剑门关的滔天大功,如何能白白便宜了吴玠一人!”
许贯忠闻言没有回话,而是邀请杨明禅一同下了马,然后慢慢走到一处风景绝美的山间开阔处。
“敢问杨兄。”许贯忠抬手指向前方:“这大好的万里江山,是何人的江山?”
杨明禅闻言心头一惊,他没想到许贯忠突然一本正经的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这当然是大宋天下,赵家江山。”杨明禅和着稀泥笑道:“许兄这一问,怎么感觉怪怪的?”
“杨兄不愧是黄宣抚的心腹之人,说话总是这般滴水不漏。”许贯忠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又抬头直直的看向远方,神色中似乎有太多的话要说。
杨明禅见他没了心思,感觉有些对不住许贯忠,毕竟人家和自己敞开心扉了,如果太过冠冕堂皇,这也并非君子之交该有的。
“许兄刚才一问实在太大,你让在下如何回答?”杨明禅客气的说道:“可先贤曾有言,天下乃天下人的天下,倒也是至理!”
许贯忠知道杨明禅不会这时候盲目的对大宋朝廷有何非议,毕竟他吃的是黄潜善给的饭。
可是这个回答却也足够了。
“杨兄之言虽然没错,可小弟却有不同看法。”
“许兄尽管言来。”
“这个天下,乃能者之天下。”许贯忠缓缓说道:“而这也是我不愿让黄宣抚为我向朝廷求官的原因……”
“许兄,你这……”
杨明禅能做黄潜善的心腹,绝对不是傻子,特别是那天生的好记性,让他很快把许贯忠今天所有的话全都在脑子里又重新过了一遍,而得出得结论是:
我许贯忠不是真的喜欢清闲,也不是真的喜欢每天游历山水,不然我又何必去救剑门关?
我想做官,可我不想做大宋朝廷的官!
“许兄,您似乎对朝廷的怨念颇深啊。”杨明禅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有些尴尬的笑笑。
“哼,难道你不觉得这个朝廷已经千疮百孔,暗无天日了吗?”许贯忠生气道:“曾经我也为能够立身朝堂造福万民而悬梁苦读,可是蔡京、王黼等贪官把权,哪怕你读书万卷也敌不过人家有金银供奉。后来报考武举,想投笔从戎,灭夏贼收燕云,立不世之功,可你武艺再好,能敌过主帅昏聩、军令不明吗?”
“我为何宁可游历山水,也不愿意踏入官场,就是看透了那朝廷的乌烟瘴气。”许贯忠接着道:“如今只有你我二人,我也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没有先帝的昏庸,哪里有那么的奸臣当道……我难道不能怨言?”
尽管这个年代没有后来的文字狱,言论相对来说还算自由,可是许贯忠这么直言不讳的说皇帝坏话还是让杨明禅吓了一跳。毕竟你骂蔡京、童贯、王黼这些人,你把他八辈祖宗都骂了,谁也说不了一个不字。但是你直接骂赵佶,可让我如何接着你的话头继续往下说?
许贯忠似乎猜到了杨明禅的顾虑,没等他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回答,直接继续说道:“杨兄饱读诗书,年少成才,以你的才华却没有功名在身,还得得遇黄宣抚方能满足温饱,这难道不值得我有怨言,不值得人生气?”
人啊,最怕揭短。
可是人们又最喜欢同仇敌忾。
正如许贯忠所言,杨明禅是个饱读诗书的才子,他的书法文章连许贯忠都是真心佩服,只不过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一些看法不够务实而已。所以尽管少有才名,可却一直没有考上功名,后来还是经人引荐认识了黄潜善,却不想二人极为投缘,时间一长,便成了他的心腹。
只不过文人没有功名在身永远是个心底的痛处,而此时被许贯忠言语提及,杨明禅居然没有一点怪他的意思,反而被他言语所感,直觉得自己的遭遇全都是昏君和贪官所造成的。不然怎么可能连个进士都考不上?要知道幕僚与官员那完全是两码事,你只能靠着别人的信任而起落来决定日子过得好不好,而且人家想赶你走,随时都能赶你走。
说得好听点是幕僚,说的难听点,与家奴无异!
“杨兄,如今天下大乱,你真的愿意做一辈子幕僚,而没有年少时一展报复的雄心了吗?”许贯忠恰到时机的说道:“我不愿意在成都闲坐,是因为心中彷徨,而此地除了你,我再也找不到可以倾诉之人了……”
许贯忠的话,让本就心有所感的杨明禅更是感动不已。
是啊,我难道做一辈子幕
僚?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干一番事业?
“许兄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杨明禅一本正经的问道:“可是请恕在下愚钝,咱们如何能摆脱现在困境,而一展心中抱负呢?”
许贯忠闻言,再一次抬手指着前方高耸入云的群山,正色道:“天下,能者居之。远处的武侯祠,难道还不能让咱们找到一条明路?”
“你是说?”
杨明禅大惊道:“你想……”
“不是我想,而是这个乱世已经做了选择,现在只看我们敢不敢去做。”许贯忠认真的说道:“没有黄巾之乱,刘玄德还在家乡贩履,诸葛武侯仍在荆湖教书。现如今,咱们的起点比他们都要高得多,那为何不能用这余生,拼一个青史留名?”
“好!”
已经被许贯忠说得面红耳赤、大口喘气的杨明禅忍不住大喊出声。对于一个本就骄傲的人来说,最怕的就是被别人瞧不起!
“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事不宜迟,咱们现在赶回成都府如何?”
“杨兄,如今只有咱们二人,如何能劝动黄相公?”许贯忠无奈道:“何况我对黄宣抚了解不多,不知他是否有此志向。如果他也是如杭州城里的赵官家一般,许某还不如老死山野,免得将来身不由己!”
杨明禅刚才是一时冲动,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也稍微冷静下来,皱眉道:“兹事体大,确实需要谨慎一些为好。只不过许兄切莫心急,往后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咱们去做!”m.
“杨兄的心意我明白。”许贯忠建议道:“如今巴蜀被逼无奈的与朝廷断了联系,可也正是这样黄宣抚才有一飞冲天的可能。现在蜀中大小官员皆心服于他,咱们只要让他放下顾虑,大事必成……到时候,杨兄便是第一从龙之臣,封侯拜相又有何不可?”
杨明禅被许贯忠的话说得全身滚烫,因为这件事情看着骇人听闻,可是仔细想来,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难如登天。毕竟现在的巴蜀就是黄潜善说了算,各州合县的官员基本上也是他的人,而长江水道被大周阻拦,又在巴蜀这种得天独厚的地势之中,只要好好谋划,谁敢说这事成不了?
“那许兄的意思,是让我先去联络一些靠得住的官员,等黄公有了心思,你才愿意出山相助?”
“是也不是。”
“许兄何意?”
“此事既然是小可提出来的,又怎么能让杨兄一人冒险。只不过我现在不知道黄公心中所想,故而不愿去驾前投诚。”许贯忠缓缓说道:“何况,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得做,不然等黄宣抚被杨兄说动,咱们到时候却落了下风。”
杨明禅连忙问:“何事如此重要?”
“我得去盯着吴家兄弟!”
“许兄不愧是熟读兵法之人,某不如多矣。”杨明禅连声赞叹道:“这哥俩确实得小心,若是依我看来,万一将来黄公真要大举义旗,他们还真的会成为拦路猛虎。”
“在下也是这般想的。”许贯忠笑道:“只不过现在还没有结论,所以我得去剑门关看看,哪怕他们真有什么举动,小可也能随时与杨兄通气。”
“好好好,事不宜迟,咱们先回成都。”杨明禅道:“我自会想办法联系一些可靠之人,如果有何变故,一定第一时间通知许兄。”
“好。”许贯忠对着杨明禅郑重的行了一礼:“能识得杨兄乃许某三生有幸,还请受在下一拜!”
……
如果杨明禅是黄潜善的幕僚,那么许贯忠之于吴玠只能算半个。从始至终,许贯忠就推脱了对方想把自己留在军营建功立业的好意,其目的就是要借助吴玠、利用吴玠,但是又得有足够的自由。
而此时,他所谋划的蜀中之乱终于走出了第一步。至于剩下的事情,他相信杨明禅,也相信黄潜善。
人,都是有野心的,特别是对于已经有了足够地位,又山高皇帝远没有可以管束自己的时候,那么野心就会一步步的变大。许贯忠所要做的,就是让人给他提个醒,让他知道自己有这个野心,也有实现这个野心的能力!
看着远方矗立千年而不倒的都江堰,杨明禅同样被许贯忠勾起了自己的野心。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说动那个可以替自己实现野心的人!
而此时,成都的宣抚使衙门内,黄潜善还不知道这些事,他正为吴玠给他送来想再募兵一万的请求而发愁。
“今日怎么没见杨先生?”
“回相公,杨先生昨日不是同您告假,说是许贯忠许先生邀他一起去青城山的么?您……”
“确实有这事。”黄潜善被身旁的下人一提醒立马想了起来,轻笑道:“这位许先生也是难得的人物,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只不过现在他与杨明禅交情颇深,倒是可以让他说项,然后去劝劝吴玠这个犟种。”
“老爷,吴将军还想着收复陕中?”
“是啊,他是一心只想杀贼立功,可现在咱们与朝廷都断了联系,就算立了功劳,谁又给咱们封官加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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