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愣了一下。
昏黄的灯火下,少年冷白色的脸上血色蔓延,气质像易碎玻璃一般。
尤其是那双眼睛,如同浸了寒气的水晶葡萄,既纯净又冷若冰雪。
“你醒了?”秦桑马上回神,“我要给你俩缝合伤口,现在用烧刀子酒清洗一下伤口的脏东西。没有麻沸汤,过程会有点疼,要忍着点。”
秦桑简单告知眼前的少年现在是什么情况,并没有多问他什么。
她只是救治病患,可不想沾染上点什么恩怨情仇的,这血泊里捞出来的少年是谁,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墨忱卿黑眸里闪过讶异,嘴唇一张一翕,嗓音嘶哑,“缝合?倒是在医书里见过,但我朝没有大夫有胆量试过。你……是谁?竟会这种秘术?”
秦桑哂笑,“这就秘术啦?实话跟你说吧,我家老母猪掉下山崖,肚子被石头刮了个大口子,我不忍心看它死,就给它把口子缝上了,没想到,它竟活了下来,我觉得猪能行,人肯定也能行。”
这少年一看就不简单,秦桑插科打诨,糊弄了一下。
墨忱卿清隽的眉眼蹙起,长而密的睫毛扑闪,遮住了深邃又惑人的眸子。
他当然不会相信秦桑的说辞。
秦桑也没指望着他能相信,她只是想让他知道,有些事,她不会说的,望他识趣。
秦桑卷了个棉纱卷,塞到墨忱卿嘴里,“咬着。一会儿疼,别咬到舌头。不然以后说话就是大舌头。”
墨忱卿皱眉,但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成,只能任秦桑摆布。
秦桑继续给墨忱卿清洗伤口。
墨忱卿疼得额上汗珠子直滚。
少年咬着棉巾,愣是一声不吭。
秦桑心里不由高看他一眼,看上去才十六七岁的少年,心性却是如此坚韧,可以!
清洗完,秦桑拿起针线,开始缝合。
她神色认真,手上的动作很轻很快。
每落一针,墨忱卿都能感觉到凉凉的针穿过他的肌肤,留下一道奇异的疼。
他抬眸看向秦桑。
说不出来那是怎样的感觉。
他只记得,小时候见他阿娘给他缝衣裳就是这样,脸上带着柔和笑意,眼神认真,拿针的手很稳,缝过的衣裳针脚匀称漂亮。
秦桑花了半个时辰才给他做完缝合包扎。
她拿下他嘴里的棉卷,温声道:“我能做的都做了,今晚拿不到药材,得明天一早进城买药,接下来要靠你的意志力扛过去。”
墨忱卿嗓子早已经干哑发不出声音,他眨了下眼皮,表示听懂了。
秦桑抹了一把额上的汗,重新净手,开始处理陆北的伤。
墨忱卿撑着没让自己昏过去,全程旁观秦桑给陆北缝合。
他这个角度看得很清楚。只见秦桑飞针走线,宛如绣娘刺绣。不同的是,绣娘绣的是丝布,她缝的是人的肌肤肉体。www.
她缝的针脚匀称漂亮,就像他阿娘给他缝的衣裳。
墨忱卿硬着头皮看了一会儿,咽了口唾液润润嗓子,道:“请问恩人尊姓大名?今日救命之恩,来日阿九定当报答。”
秦桑眸光微微一闪。不叫墨忱卿?
是救错人了吗?
连姓氏都不告知,这名字是假的吧?
只是那么一瞬的失神,秦桑立刻恢复常色,状若无意地问道
:“你叫阿九,那他呢?”
墨忱卿却已将她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但他并没点破,只回答道:“他叫陆北,是我的随从。”
秦桑心里疑惑,旁敲侧击打探道:“阿九这个名字有点奇特哈。是排行老九吗?”
她在打探他,但看上去没什么恶意。墨忱卿忖了一瞬,道:“恩人猜的不错,我在家行九,大名墨忱卿。”
对上了对上了。还以为救错人了呢。
墨忱卿看见秦桑听完他自报家门之后,眼睛里有一抹细微喜色。
她认识他?
可他不记得见过这样一个女人。
“恩人还没告诉我您的尊姓大名,日后……”
秦桑没等他说完,就道:“我叫秦桑,叫我名字也行,叫我桑姐也行。报答就不必了,等你好了,把诊疗费结一下就成。”
秦桑……没听过。墨忱卿十分确定,他是第一次见这个女人。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从善如流:“桑姐,诊疗费是自然要结的,报答也是应该的。”
秦桑点点头,孺子可教也。她现在缺的东西可太多了,缺钱缺房缺衣缺食,如果这位墨小公子非要报答,那必须欣然接受。
“你家住哪里?等天亮我送你回家。”顺便结了诊疗费最好,彼此后会无期。
墨忱卿望着她的双眼,“长洲。”
秦桑无语,半晌才道:“……京城啊?你们家离得也太远了,我送不了,再者,你俩这情况,现在也不适合长途跋涉。”
墨忱卿心思电转。看起来她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如果她只是演戏,这演的也太逼真了些。
“那就只能叨扰桑姐,再照顾几天了。等我回了长洲,会让人送诊金给你的。”
“嗯,行。”秦桑也不跟他客气。
天快亮的时候,秦桑才忙完,她靠在墙角,闭上眼睛小憩。
原身这副身子骨本来就折腾得不行了,她穿过来之后又是一番折腾,此时是真的累了。
她合上眼秒睡。
睡了大约有一个时辰,村子里的鸡叫声传过来,秦桑立刻惊醒了。
墨忱卿和陆北两人都发烧了,伤口肿胀得厉害。
进城抓药是必须的了。
可是没银子。
秦桑犯愁地揉着剧痛的太阳穴,目光落在角落里稻草覆盖的刀剑上。
她知道这东西拿世面上卖定会引起麻烦。昊王朝正与东夷开战,武器紧缺,一尺以上的刀剑都要上缴军队。
可现在这是她唯一可以兑换到现银的东西。
秦桑只犹豫了几秒钟,便就抽出一柄剑,割下一块毛毡,用毛毡卷了四柄剑。
一次拿太多目标太惹眼,四把,不多,也不少了。
墨忱卿也醒了,只是烧得意识还模糊着,他看着秦桑动作,不由疑惑:“桑姐?这是做什么?”
“我去一趟县城,给你们抓药。这山里郎中家,药材不全。”
墨忱卿不解,“你去抓药,拿那么多剑做什么?”
“卖了换银子啊!不然我拿什么给你抓药?你看我像有钱的人吗?”
墨忱卿这才注意到,秦桑身上只穿了薄薄一层粗布衣,上面补丁压补丁,他皱眉道:“这东西拿去卖会惹大麻烦。我这里有银……”
墨忱卿一摸腰际,钱袋子早不知什么时候丢了,少年脸一红,立刻捅醒了旁边昏
睡的陆北,“还有银子吗?”
陆北懵懵懂懂,“没有。”
秦桑撇嘴哂笑一声,抱着剑要走,墨忱卿赶紧叫住她,把腰间玉牌解了下来,道:“拿这个去典当了吧。北地天寒,顺便给自己买套棉衣御寒。”
陆北慌得失声喊:“小公子!这个不能当!这是你……”
墨忱卿打断他的话,语气平淡:“只是当,又不是卖,等我好了再去赎回来就是。”
“可是……小公子,这个会暴露……”
墨忱卿瞪了陆北一眼,陆北立刻噤声不敢言语了。秦桑看看他二人,又瞄了一眼看起来就很名贵的黑色玉牌,已经明白了大致,这东西对墨忱卿很重要,而且是身份的象征。
“那么重要的东西,还是不要假手于人的好。”
墨忱卿深蹙眉头,黑眸凝视秦桑,“你怎知这东西对我很重要?”
“你随从说的啊。”秦桑丢下一句话,抱着剑径直走了。
陆北问道:“小公子,这是哪里?刚才那女人又是谁……她是不是知道您的身份?”
“墨州如意郡长马县凤仙乡古寨村,至于她……”墨忱卿想想那个农妇妆扮的女人,眸子微微眯起。
那陌生的女人眼睛里有一种坚毅又温和的光芒,莫名让人相信她,想要靠近她。
对墨忱卿来说,这是种危险的信号。
过了一会儿,墨忱卿似是想通了什么,神色逐渐放松,道:“不管她是谁,她救了我们,就是我们的恩人,别多问什么。”
陆北点头,“哦,是……不过,小公子,这里安全吗?那些狗东西们不会找到这里来吧?”
墨忱卿眼皮微垂,遮住了他那亮如星子般的瞳仁,“安不安全现在也走不了。”
陆北便不再说话了。
熹微的晨光里,秦桑赶着马车,一路横冲直撞出了村。
她从来没接触过马车,赶这劳什子太难了!
不过,她学东西很快,试着赶了五六里地,她就已经驾轻就熟,俨然老把式了!
进县城的时候,她把剑藏在了马车底盘下,顺利躲过了搜查。
卖剑的过程也还算顺利。秦桑先找了家比较偏僻的铁匠铺,观察了一阵子,等没人了,才把铁匠叫到了角落里,问他要不要铁器。
铁匠欺她小妇人不懂行,只给了二两银子,她着急用银子,也确实不懂行,拿了银子就走。
她拿着银子,找了家中等体量的药铺,挑挑拣拣,拣着急需的买了,太贵的就勉强找了平替品,最后一算账,二两银子一分不剩。
秦桑饿得快胃黏连了,于是厚着脸皮跟药铺掌柜讨价还价,掌柜也是看她穿得破破烂烂,太可怜了,饶了她三文钱。
秦桑用这三文钱买了三个烧饼。
唉,苦逼的穿越生活,连口吃的都没有,偏还要给她俩拖油瓶。
回程,秦桑车赶得起飞。回到破庙赶紧开始张罗煎药。
另一厢,秦元吉一家听邻居议论,秦桑如今有车有马,还带了两个年轻男人一起住在破庙里,孤男寡女其乐融融,云云。
秦元吉气得跳脚,催促自己老婆子道:“你快去看看怎么回事,把马给我牵回来,把那个贱丫头撵回江家!”www.
秦母叫上了大儿媳妇王凤英,一路流星带闪电,往破庙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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