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身为捕头,见多了那些犯事的人或凶狠或怨毒的目光,早就习以为常,却被颜惜微这一眼瞧得心中一凛,强忍住避开的冲动,道:“长姑娘说笑了,我那点俸禄也就刚够一家人过日子,怎么买得起得月楼的鱼,还得是那么多条,这鱼千真万确是我从河里钓的。”
颜惜微目光一冷,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目光在近乎凝滞的空气中划出道道无形的锋芒,刺得刘成脸庞生疼,在他快要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时,颜惜微忽地灿然一笑,她本就生得貌美,这一笑更是如同百花齐放,恍得人目绚神移,“也是,今儿个这些鱼,没十几二十两银子可下不来,看来真是我弄错了,还请刘捕头莫要见怪。”
刘成敛了心神,连连道:“无妨无妨。”说罢,他又道:“若长姑娘没别的事,那我就告退了。”
“倒是没什么事了,就是有一句话,惜微不知道该讲不该讲。”晚风四起,拂起颜惜微绣着海棠的裙裾,似欲乘风归去。
刘成眉头微微一皱,很快松开,“长姑娘请说。”
颜惜微瞧着一群归雁消失在暮色重重的夜空中,声音淡漠清冷,“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视之有度,用之……有节。”
刘成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颤,脸上则一派疑惑,“我不太明白,还请长姑娘明示。”
颜惜微欠身福一福,“言尽于此,刘捕头好走。”
见她下了逐客令,刘成也不再多问,拱手告辞,走了几步,他又想起一事来,转过身道:“对了,适才走得匆忙,忘记向夫人道谢了,还请长姑娘替我转达一声。”
颜惜微蹙眉道:“何事要谢母亲?”
“去年凛冬,老母不慎染了风寒,后来虽然治好了,身子骨却是差了许多,觉得胸闷气短,晚上也睡不安稳,夫人知道后送了一枝野山参过来,那山参足有三十年,最是滋补养气,老母服用后果然好了许多。”刘成絮絮说着,并没有注意到颜惜微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野山参……刘家老太太…
…
这不是她梦里的事情吗,怎么会变成现实?
难道……那个梦是真的?
颜惜微心神恍惚,连刘成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等她回过神时,天边最后一缕霞光也被黑暗吞没,唯有一缕弯月挂在半空中,洒下银霜般的华光。
“惜微!”
听到这个声音,颜惜微浑身一颤,急忙抬眼看去,只见一道人影顶着月光匆匆朝她走来,手里似乎还提着什么东西,待得走近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映入眼睑。
一瞬间,泪水无声滑落,并且还在源源不断地落下,犹如一颗颗断了线的珍珠……
颜仲平万万没想到迎接自己的竟会是这一滴滴滚烫的泪水,手足无措地看着哭成泪人的惜微,“这……这是怎么了?”
见颜惜微不说话,只是在那里哭个不停,颜仲平又着急又心疼,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擦着颜惜微脸上的泪水,“别哭,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告诉二哥,二哥去给你出气,非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可。”m.
听到这话,颜惜微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二哥什么时候也学会打架了,就不怕让大伯知道了,罚你在院子里跪上一夜吗?”
见她破涕为笑,颜仲平松了口气,收起湿了大半的帕子,道:“罚跪也得去,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欺负你吧;再说了,父亲素来疼你,他若知道我是替你出头,想必不会罚我。”
“谢谢二哥。”听着那不掺一丝虚假的话语,颜惜微心底生出无限暖意,在那场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噩梦里,颜仲平是少数几个给予她温暖的人,甚至在最后为了保护她,死在祈容的箭下……
颜仲平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道:“你还没说是谁欺负你呢。”
“没人欺负,刚才是风沙太大,不小心吹迷了眼睛。”
颜仲平一脸古怪,今儿个风是有些大,但还不至于迷眼,更别说沙子了,惜微这谎言撒得也太敷衍了。
“二哥,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被她这么一提
,颜仲平顿时想起了自己的来意,一边将提在手里的食盒递过去一边道:“明儿个就是立夏了,家里煮了一些立夏蛋,父亲让我拿来给二叔。”
“大伯有心了。”颜惜微正要接过,猛然想起一件事来,笑容顿时僵在了唇边。
立夏!
若她没有记错,梦里导致颜家家破人亡的那桩案子就是发生在立夏那一天,也就是……明天?!
梦境里,在立夏前一天,大伯确实让颜仲平来送过煮好的立夏蛋,只是那次自己没有因为送刘成而出来,所以颜仲平是直接去见的父亲,还因为发冠歪斜,被正在与大伯置气的父亲训斥了几句。
又一次应验了,所以,梦是真的?颜家真的会有大难,父亲、母亲、二妹、小妹,还有二哥,他们都会应劫而死?
“惜微,你怎么了?”颜仲平疑惑地看着突然呆滞在那里,眼中满是恐惧之色的颜惜微,今儿个打从见了面,这丫头就一直怪怪的。
“没事。”颜惜微回过神来,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她接过食盒,道:“父亲正在偏厅用膳,我带你去见他。”
颜仲平眸光一亮,正要答应,忽地想起一事来,摸了摸鼻子,尴尬地道:“二叔前日才与父亲吵了一架,这会儿怕是气还没消呢,我就不去触这个霉头了,改日再去给二叔请安吧。”
“好。”颜惜微没有勉强,替他扶正因为一路疾走而略有些歪斜的发冠,“也请二哥替我向大伯还有大伯娘问好。”
“一定。”颜仲平笑着答应,又闲语了几句后,挥手告别。
颜惜微神情复杂地望着颜仲平渐渐远去的背影,恍惚间,仿佛与那个满身是血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快逃!”
这是颜仲平被祈容一箭射穿心肺时说的最后一句话,至死,他都在担心自己的安危……
不知什么时候,那一弦弯月被乌云遮蔽,浓稠似墨的夜色如潮水一般不断向颜惜微涌过来,将她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与梦里她被祈容射杀时,最后所见到的黑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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