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哈哈大笑,一指前方:“这样的猎犬?徒有虚名的猎犬?朕不够丢人的!”
石报奇脸上有点发烫,还是强自辩解:“猎犬怎么比得过主人?但除了主人之外,这白山黑水有谁是女真人的对手?朝鲜不行,那些蒙古人更不行!陛下,女真人真的是好猎犬!”
朱厚照摸着下巴琢磨,都抓光了好像有点不妥。国家国家,没家哪有国?没人哪有家?这片宝地不能让外人占了,留点女真人似乎也是好办法。于是微微点头:“说的也有点道理,不过,石报奇,你女真人对大明十分的桀骜,朕怎么放心?”www.
为了活命,石报奇已经是无所不用其极。他马上表演出一个哀怜的面目,信誓旦旦的乞求:“陛下!我,我可以把我的长子福满送到京城做人质。”
朱厚照冷酷的摇头:“不够!”
石报奇眼珠乱转,又大声说道:“女真人可以帮助汉人来此落户种地,保护他们的安全!”
朱厚照笑了笑:“石报奇,不用想了。你要真能想出让朕心动的办法,朕反倒不敢留你性命了。放心吧,朕不会对你们赶尽杀绝的!”
石报奇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这时候才感觉自己的脑袋疼得很,也不敢求医治,只是谄媚的笑着:“谢主隆恩!小的一定是陛下最得力的一条猎犬!”
江彬回来了,看着石报奇的惨样,感叹的摇摇头:“石报奇啊,想当年你不可一世,没想到也有今天!”
石报奇哪里还记着当年的江彬?他疑惑的带着谄媚笑容说道:“这位大人,咱们见过吗?”
朱厚照咳嗽一声:“江彬,接下来该攻打哪里?”
石报奇眼中异色一闪,马上自告奋勇:“陛下!建州左卫愿为前锋!”
朱厚照看了他一眼:“嗯,那你来说,朕攻打哪里合适?”
石报奇眼珠不敢乱动,老老实实的说道:“建州右卫脱罗男是我的堂兄,攻打他最合适。还有海西女真,一向不服大明管束,趁此机会一举歼灭也不错。甚至,朝鲜”
江彬害怕自己这位没定性的陛下,脑子一热,真的率军攻打朝鲜。那可就闹出笑话了!他马上打断石报奇:“陛下,先近后远,标下以为攻打脱罗男为佳!”
朱厚照一笑:“不急,先看看风色再说!”
一个时辰之后,佛阿拉城清缴完毕。裴俊鼻青脸肿的被新军士兵押解到朱厚照近前,裴俊噗通一声跪在朱厚照面前,大声求饶:“大人饶命!卑职也是官军啊!”
江彬刚想说话,朱厚照摇头,江彬只好住嘴。朱厚照好像猫戏老鼠一般,笑眯眯的看着裴俊:“你是何人?因何助纣为虐?”
“大人,卑职是建州左卫千户,乃是石报奇的副手。敢问大人是何官职?卑职在辽东也是认识不少大人,怎么没见过大人?”
朱厚照摇头:“那个不是你应该问的!裴俊,你身为大明千户,为何委身建州左卫?”
裴俊笑容顿时消失不见,眼中怒气蒸腾:“大人!卑职本是奴儿干都司的千户,因为得罪了上峰,才被小人陷害,发配到这女真野人的建州左卫!大人,你若是卑职,该如何?”
哦?这倒是个理由!朱厚照对裴俊的恶感稍稍减轻,点点头:“好吧,你身在敌巢这条揭过,不过你在建州左卫可为大明进过一言?”
裴俊毫不迟疑的昂首说道:“百姓因我活命者不知凡几,我与上司有仇,却与百姓无怨,自然是能伸把手就伸把手。”
朱厚照敏锐的觉察到他话中隐含的意思,眉头一皱:“你虽是对百姓颇有恩惠,可对奴儿干都司怀恨在心,没少干龌龊事吧?”
裴俊语塞,接着哈哈大笑:“大人,卑职不是神仙不是佛祖,哪有什么大肚能容天下事的胸怀?标下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难道”
江彬听不下去了,怒斥一声:“住口!无耻之尤!裴俊,大明或有对不起你之处,可那不是你卖身异族的理由!陛下,请斩了这无耻之徒,天下间无可奈何之人甚多,难道都要因此卖国吗?”
裴俊愣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朱厚照,喃喃自语:“皇上?”
朱厚照点头:“说的是!但朕心中不是滋味啊!江彬,裴俊不是十恶不赦之辈,朕,于心不忍啊!”
裴俊慢慢站起身子,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他颤抖着双唇,半晌才朝着朱厚照深深一躬:“陛下!想不到我裴俊居然,居然也有窥见天颜的一天!陛下!不必为裴俊不忍!我,我也曾是热血男儿啊!”说到这,心情激荡之下,太阳穴青筋暴起,怒吼一声:“我怨呐!陛下!朝廷不公!我何曾想委身女真?何曾想出卖汉人?可这该死的规矩,我不甘心啊!为何任劳任怨冲锋在前出不了头?为何我不想送礼不想卑躬屈膝,就要被发配来这佛阿拉?”
朱厚照后退一步,震惊的看着这个男人,一面泪如泉涌,一面如癫如狂,双手上举,仰望苍天发出最悲烈的呼号!
裴俊身子挺直如白山黑水最常见的青松,双目如电紧紧盯着朱厚照。他脸上悲喜交加神情如魔,忽然惨笑,平静的说道:“陛下,裴俊不是好人,却也不是心肺都烂了的小人!我出身军户,累功升上百户。调来辽东之后,几番大战从不落于人后,积功城千户。哈哈,原以为委屈自己弯腰做小,就能博得上峰青眼,谁知道,原来,老子是挡了别人的道!陛下!你是一国之主,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天理?”
朱厚照呆呆的看着如癫如狂的裴俊,慢慢摇头:“朕,朕也不知道!打小父皇的教诲让朕深信不疑,这世间是有天理的。可等朕登基之后,朕也糊涂了!裴俊,你说朕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原本朕也是这样认为,可惜,你我都错了!你可知道朕的内库空空荡荡的样子?你可知道那些
阁老一天天追在朕屁股后面要钱朕的窘迫?你可知道每年收上来的国帑,朕却拿不到一文?哈哈,天理?天理!阁老都是朕的老师,朕敢拿他们怎么样?若不是炜弟在江南牵制,朕早就成了紫禁城的笼中之鸟!”
裴俊傻眼了,谁知道皇上竟然会跟自己一述衷肠?谁能想到一国之君竟有这样的烦恼?
朱厚照越说越来劲,越说眼神越亮:“朕是天子,可什么时候那些文臣把朕当做天子?贪官不能杀,否则有违仁爱之心!我呸!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凭什么文人高人一等?就因为他们读过书吗?老子偏不听那一套!紫禁城都是他们的眼睛,好,老子不住!老子修豹房还不行?国库不给钱,可以!老子有亲弟弟!”
江彬越听越胆战心惊,早早清场,还时刻想着朱厚照会不会杀人灭口。裴俊却是单膝跪地,昂着头说道:“陛下!裴俊不可饶!江大人刚刚说得好,无论什么理由,都不可以卖国!请陛下赐裴俊一死!”
朱厚照颤抖了,他看着这个从未蒙面的汉奸,竟然感觉自己完全狠不下心,下不了手!
裴俊微微一笑:“大明皇帝是个好皇帝!我裴俊坏事做绝,罪有应得!只盼大明再无裴俊一般无奈卖身之人,再无逼上梁山的良善人!”
朱厚照长叹一声,闭上双眼!江彬走到裴俊身边,狠狠抱了裴俊一下,接着跪倒在朱厚照面前:“陛下!裴俊是个好汉子!可不管如何,国法无情!”
朱厚照眼中慢慢渗出泪水,这样的汉子为何会走上不归路?半晌,朱厚照睁开眼,低沉的说道:“好!朕赐你一死,留你全尸!裴俊,你不是叛徒,不是汉奸,你的墓碑朕亲手写!大明千户忠将裴俊之墓,你看可好?”
裴俊欣喜看着朱厚照,却是摇摇头:“不妥!陛下何必怜惜裴俊一人?为来者忌为生者忌,请陛下赐死,请陛下挫骨扬灰裴俊,为大明不再有里通外邦之佞徒,裴俊愿祖宗蒙羞!”
朱厚照踌躇难决,江彬也被裴俊所感,眼眶通红的进言:“陛下,就依裴大人所言,此地留叛将裴俊之墓,裴大人故里修大明千户忠将裴俊之墓。”
朱厚照看向裴俊,裴俊转过身来,朝着江彬叩了三个头:“多谢江大人!裴俊也可面对祖宗了!”
啪!朱厚照拔出转轮手铳,一枪正中裴俊眉心!朱厚照看着闻声而来的侍卫,威严的下令:“此乃叛国之人,挫骨扬灰才是应得的下场!江彬,你来办!”
三日,朱厚照在佛阿拉城停留三日,再无欣赏风景的闲情雅致,只是每日来到裴俊墓前发呆。谁之过?一个忠君爱国的汉子,竟然也能卖国?是他的上峰吗?他的上峰可没有叫他卖国,只是给了一双小鞋。是他自己吗?赴任便只能同流合污,否则下场不一定比现在好;弃官不做,如何生活?怎能甘心?难,做人难,做官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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