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供奉于翌日卯时离开宽州,来时队伍气宇轩昂,走时队伍落花流水,他本人更是精神恍惚,直到远离宽州,才慢慢透过来一口气。
在他离去后的晌午,有一伙行商入宽州。
行商中一人二十左右年纪,穿一身短褐,拎着个包袱,一对三角眼,头发发黄,进宽州城来寻亲戚投奔。
他进城时正刮大风,枯枝败叶朝西北直飞过去,打到墙壁、窗棱、屋脊上“噼啪”乱响,如同擂鼓,屋檐下方冰凌折断,直射地面,砸出数个大坑。
街上行人纷纷躲避,摊贩来不及收走的炉火、灶头、笼架等物被风刮倒在地,滚到墙角。
男子还未来得及去寻亲,就已经让风吹的冷透,人也被砸的满头是包,想要进脚店躲避,又慢一步,街边脚店都已经合上门板,正连滚带爬时,见一家药铺屋檐宽阔,火速奔了过去,壁虎似的巴在门上,手指扣住门缝,以免被这股邪风吹走。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这股狂风才转弱,慢慢有铺子开门,收拾残局。
药铺中药郎也开了门,见到鼻青脸肿的男子,吓了一跳,连忙请他入内,又问:“你怎么不拍门?”
男子头昏目眩,被炭火气一扑,连打三个喷嚏,恍恍惚惚落座,屁股刚点着凳子,又猛地站起来,连忙摆手:“我不看病……不看病……”www.
药郎笑道:“不看病更好——”
话未说完,铺子后方就传来师父骂徒弟的声音:“尺泽绝,死不治,这绝脉没探出来?在莫府没探过?把脑子从被窝里掏出来用一用!”
男子一个哆嗦站直了,待里面声音小下去后,赶紧告辞,走出去十来步,扭头看向刻着“一贴馆”三个金字的门匾。
看过后,他转身离去,沉入宽州这个大染缸,为他的主子打探一切有用的消息——张供奉在明,他在暗,张供奉只是来走一遭,而他会在这里长长久久呆下去。
宽州城有成百上千和他一样的年轻人,穿着短褐干杂活,不
会有任何人注意他。
他主子还有更多的眼睛,和他一样悄然而至,遍布宽州。
风停了,孩子们也开始出来打闹,有孩子点燃地老鼠,丢到过路人脚边,看到行人惊叫,就哈哈大笑,男子一脚踹开靠近自己的地老鼠,埋头快走,不和小孩一般见识,同时心想:“快过年了。”
年关将至,石远又在城中办了家麻坊,做毯被、白细布以及绳索。
城中越发热闹,还有士兵家眷前来团聚,因战火带来的萧瑟淡去,妇人手中有了余钱,开始切肉、打酒、扯布、买糖,置办年货。
腊月二十九,天已冷绝,邬瑾在莫府书房写桃符。
堡寨无事,莫聆风为他磨墨,墨锭在砚池中坚定推开,龙麝之气从池水中氤氲而出,攀上邬瑾手中宝帚,蔓延至桌案冷金笺上。
墨落纸如漆,笔力平和,留下“中庸”二字,搁笔换纸,再写“常行”二字,以做一对。
墨迹干后,莫聆风取私印,以朱砂紫泥钤盖,再让殷北送入侯赋中等州官手中。
汉天子玺书用紫泥封之,不知谁能窥见这份秘密,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邬瑾写完五对,让殷北拿走,并未搁笔,又写了一张“福”字,对莫聆风道:“我们贴到横山堡去。”
莫聆风点头,扭头去系披风:“走,才辰时,明日再回来,正好过年。”
邬瑾去净架前洗手,扯过帕子擦干,将帕子搭放在盆边:“大海昨天去了我家,程三让我别留你过年,他们家连你兄长的路引都拜过了。”
莫聆风点头:“我去他家吃午饭。”
她扭头对门外下人道:“库房里的烟花爆竹,给程三爷送一车去。”
下人应声离去,邬瑾穿上鹤氅,两人联袂出门,钻入马车,殷南领亲兵骑马跟随在后,前往横山。
一行人出城后,便迅速前往横山,自张供奉离去,石远办麻坊时,邬瑾便在横山开办了火药作。
横山堡外,时不时响起几声炸响,越是临近过年,动静
越频繁。
邬、莫二人到达横山时,天色已晚,马车停在横山脚下,殷南背邬瑾上山,刚到堡外,就听前方“轰隆”一声,顿时浓烟滚滚,黑雾沉沉,火药刺鼻气味迅速蔓延开来。
这火药势头喜人,莫聆风嘴角一翘,刚要开口,忽然就从黑烟里冒出来几句“将军”,声音落下后,就从中滚出来三个面目全非的士兵。
莫聆风愣了片刻,仔细打量这三位的尊容,见他们毫发无损,只是让烟熏成了乌鸡,立刻对这火药失望,等一阵风过,黑烟散去,再看地上那个小坑,就“嗤”的冷笑一声。
“常龙,放了个大爆竹啊。”
黑脸常龙很忏愧地垂下头。
莫聆风冷了脸,走进横山堡,常龙悄悄看一眼邬瑾,邬瑾弯腰捡起一块大铁片递给他:“洗一洗去吧。”
常龙接在手里,垂头丧气跟着进入堡中。
士兵们大气不敢喘,分立在屋外,常龙跑到厨房,舀水洗脸,又拿帕子站到门外,把自己从头到脚抽打了一遍,收拾完后,他忐忑不安地进了屋。
莫聆风正弯腰看拆开的火蒺藜,手指指腹从蒺藜尖端上划过,蒺藜已有锈迹,没有割破她的手指,却仍能感觉到锋锐。
她没理会战战兢兢的常龙:“火蒺藜金虏能造,但这东西粗糙,甲胄若是精良,用处不大。”
邬瑾伸手捻起桌上一点粉末,放到鼻尖一闻,在指尖搓了搓:“高平寨里还有没有震天雷?”
莫聆风坐下,伸手烤火:“震天雷南北作坊也不多。”
“得做震天雷,不光是威力大,我还有别的用途,明天我写信去京都,让落灯寺的人去探一探,”邬瑾在她对面坐下,问常龙:“刚才那个大爆竹,硝石分量如何?”
常龙被“大爆竹”三个字羞的满脸通红,脑袋几乎垂进裤裆里,幸而头脑还清醒,答道:“和硫磺一样。”
“柳炭呢?”顶点小说
“柳炭多些,最少的是砒霜和铁滓。”
“加大硝石、铁滓的分量。”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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