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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章 国丧

元章三十二年十一月十三日,皇帝怀抱着怒火、不甘、仇恨、遗憾,种种不满,驾崩于文政殿,太子命翰林院计祥为先帝起草遗诏,拟定嗣君即位、州官举丧、尊皇太后等事。

十一月二十日,宽州举丧,易服不食,邬府中未发麻衣,只让仆众换上素净衣物,厨房里不起烟火,备了许多冷食。

子时,满地雪光,知府衙门门户紧闭,寂静无声,内衙门忽然被敲响,门子迷迷糊糊起身,一边揉眼睛,一边打开门闩,门刚开一条缝隙,就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

门子毫无防备,被夹在门扇和墙壁之间,征愣片刻,骤然回神,赶紧推动门扇,从夹缝中钻出,再往外一看,眼中不见人影,只有一片白雪茫茫。

他回头看去,就见两道熟悉的人影消失在夹道上。

“莫将军?”

他迟疑着是否要上前禀告时,莫聆风和殷南已经进入内宅,叩响垂花门。

自今年入冬后,邬父身体差了许多,时常病痛,邬瑾住在后宅东厢,夜里警醒着神,听到父亲痛呼声,便起床去给邬父上药揉捏,抱邬父去解手。

邬母住在正房,睡的轻,听到叩门声立刻惊醒,翻身坐起,趿拉着鞋起身,披衣出门。

她迈过门槛,走下石阶,就见开门的仆妇扭身过来,似是要往邬瑾处去,见邬母前来,仆妇松一口气,正要开口,邬母已经走到门边,看向莫聆风。

她许久不曾见莫聆风。

莫聆风出现在此,已经十分突兀,她的穿着打扮,更令人惊诧。

国丧之时,人人素净,她却穿着件紫色织金褙子,裙子上大团绣球花浮光溢彩,没穿氅衣,没带貂帽,额前勒着个雪白的卧兔儿,乌黑的头发挽着高髻,戴一支赤金凤凰簪,和胸前金项圈一眼辉煌。

邬母嗅到一股浓浓酒气,再看莫聆风面颊潮红,两眼湿润,想必她是饮酒而来。

在国丧期这般装扮,又深夜饮酒前来,实在不妥,邬瑾是州官,倘若旁人风言风语,于名声有害。

她迟疑着,想把莫聆风往客房引,但她气

势咄咄逼人,并没有可以商量之处。

莫聆风见她久不言语,言简意赅:“伯母,我见邬瑾。”

邬母小心着道:“莫将军,这么晚了,您能否一早......”

东厢房的门“嘎吱”一声打开,打断邬母言语,邬瑾穿戴整齐,大步流星走到垂花门前,见邬母趿拉着鞋,冻的手指僵直,连忙道:“阿娘,如今国丧,朝局有变,莫将军深夜前来必是要事,天冷,您去睡吧,不必担心。”

他看向仆妇:“送阿娘回去歇着,厨房里点火煮茶来,送去我屋中。”

仆妇不敢抬头,扶着邬母走回正房去,邬母扭头看一眼邬瑾,就见邬瑾神情是难得一见的舒展,姿态从容,连肩膀都不再紧绷,心头不由一滞。

她很少见到邬瑾这个模样。

邬瑾仿佛生出来就老成持重,肩膀从稚嫩长到宽州,从挑着饼到如今担着一州之责,从未有过轻松的时候。

她不情不愿,终究是往前迈步,不再多言。

邬瑾带莫聆风去东厢房。

程家人住在知府衙门时,这里处处热闹,如今热闹褪去,东厢房变成清冷端方之景。

两扇木屏风将东厢一分为二,睡卧之处在隔间,床榻前摆放一架生绢屏风,不染笔墨,屏风后风隐约可见搭放的衣物和摆放整齐的鞋履。

外间靠墙角处一方净架,上有铜盆,帕子扯的笔直,折放在横杆上,旁边摆着竹熏笼,中间一套方桌,桌上托盘扣着一套茶盏,一盏油灯,桌下放着铜火盆,火箸倚着桌脚,一篓炭放在椅子旁。

邬瑾让莫聆风坐下,吹亮火折,点起油灯,又掖起衣角,拿着火箸蹲下身去,捅开炭火,从碎炭中夹出几块好炭放进火盆中。

仆妇送上来热茶,邬瑾放下火箸,起身接过茶壶:“我来倒,你去厨房,弄点吃的来。”顶点小说

“是。”仆妇转身出门。

莫聆风坐在椅子里,垂着眼睛,她知道自己饮酒无度,以至于身心不受控制,人已经坐下,脚下却还是轻飘飘的,神魂是散的,星星点点零落在地,像水,怎么捧都捧

不起来。

但她想喝。

邬瑾倒一盏热茶放到莫聆风面前,热气氤氲上涌,莫聆风忽然道:“他死了。”

炭火“毕剥”一声,溅起火星,蹿起火苗,在寒风下烘出洋洋暖意。

邬瑾看她穿的喜庆隆重,点头道:“是,喝口茶。”

莫聆风端起茶盏,喝了两口,放下来时,眼睛里闪着一点兴奋的火光,露出一个笑,声音扬了起来:“他死了!”

邬瑾没有跟着笑,而是露出一抹忧虑之色,一边喝茶,一边看莫聆风。

莫聆风眼神有点“呆”,弓着腰往前靠,两手胳膊肘架在桌上,十指交叉抵住口鼻,鼻尖有细密汗珠,额头上勒着的卧兔儿,也被让汗水浸湿。

天寒地冻,她这汗意是酒逼发出来的。

邬瑾琢磨她腰间刀伤——看坐姿,腰伤恢复的很好,陈旧箭伤也没有发作的迹象,只是喝多了。

“卧兔儿解了,湿的难受,我给你烘干。”

莫聆风点头,抬手从脑后解下卧兔儿,递给邬瑾,邬瑾接在手里,去净架旁边拿来竹熏笼,放在炭盆上,把卧兔儿放上去烘。

仆妇用食盒提来来一碟蒸饼,一碟花糕,一瓮羊肉,一样鲊菜,摆放在桌上,又把碗筷摆放整齐,目不斜视地退了出去。

邬瑾起身关门,再给莫聆风舀一碗羊肉,莫聆风拿筷子吃了半碗,心里那股莫大的喜悦渐渐回落,酒气也散去不少。

她呼出一口白气,心底一团潮湿的云雾往上升腾,挤入五脏六腑,淹没她的口鼻,带来辛辣酸苦之的味道,一股无处发泄的痛苦如针一般扎入她的身体,无处不在,带着刺痛。

皇帝该死。

可他怎么能死的如此痛快?

他应该重病不起,在病痛折磨下日益消瘦,不成人形!

应该呼天不应,唤地不灵!

应该眼睁睁看着王朝衰落,无力回天!

哥哥受过的罪,应该百倍、千倍的加在他身上,让他生不如死!

她盯着桌上菜肴,没有意识到自己抓握筷子的手,骨节泛青凸起,汗珠又开始顺着鬓角往下淌,滑过下颌,淌进脖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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