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威只在邬府住了一夜,翌日便重病不起,连三日都等不得,买一辆马车躺着,由亲随护送回京。
先帝遗诏悄然在宽州流传,街头巷尾,茶楼脚店,都在谈论皇帝卸磨杀驴一事,义愤填膺的为莫聆风惋惜,消息从宽州直至天下,连日小报都是斥责言论。
民意汹涌,已成滔滔之势,却不能撼动朝廷群臣的缄默。
先帝驾崩,新帝继位,遗诏直接从枢密院发出,本来复杂的朝中形势,在瞬间拨云见雾。
莫家与天家上百年恩怨,撕下最后一块遮羞布,他们不会因毫无用处的民意,损坏自己的前程。
十二月初七,第二道诏书送往宽州。
这位敕使并未在宽州停留,宣读诏书后立刻离去,宽州城中气氛有了微妙变化。
京都中一份小报,在宽、济两州悄然流传。
这份小报,以“君臣名定,以死守之,赴汤蹈火,死无辞也”为题,细数莫聆风拥兵自重,藐视天威,不忠当死之罪。
这份小报送上邬瑾案头,邬瑾随手默下一句“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送至石家书坊。
书坊中书佣虽无功名,却也是饱读诗书之辈,立刻以此为题,再添一段孟子所言“君之视臣如硕子,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大作文章。
文人墨客吵做一团,百姓不通书文,只知此事不能妥当处置,恐会有大难临头。
一时间宽州人心浮动,有家大业大者,悄悄收拾包裹,携带家眷出城,投奔济州,远离宽州这个是非之地。
无处可走的百姓惴惴不安,看到城中十处作坊都未停工,才渐渐安心。
十二月二十五日,第三道敕令到来,令莫聆风于元章三十三年元月二十日前到京。顶点小说
敕使在堡寨痛斥莫聆风,莫家军高喊“君义则进,否则奉身而退”之语,敕使受惊,加上天雪脚滑,从城头跌落,不治而亡。
这已是明晃晃的谋反之言。
有人称新帝震怒,号召群臣,若不完成
先帝遗命,绝不更改年号,不加尊号,只称清宗,又调集百万大军,限期不见莫聆风,立刻开拔。
有人称堡寨已经准备殊死搏斗,绝不束手就擒——可堡寨中士兵仅有五万,如何能和皇帝的百万雄兵抗衡。
城中风声鹤唳,随着堡寨士兵大演武越来越多,城中人连过年都慌张起来。
草草过完年,济州码头传来的消息分沓而至,更多的人离开宽州,前往济州躲避战火。
元章三十三年一月十六日,宽州城中冬雪未消融,春寒又至,街道行人寥寥,唯有作坊还在。
莫府在初春时,阴郁气味渐渐从古老的梁木中透出,在寂寂无声之处,发出“嘎吱”的突兀响声。www.
虽然陈旧,但府邸没有败象,仿佛会永远伫立在此。
辰时,莫聆风和邬瑾对坐吃早饭,程廷抱着狗在旁边走来走去,面孔紧绷:“你先带几个心腹去济州,再坐石远的船去蜀中,到蜀中换船,去岭南,你的亲卫后面跟着。”
他放下狗,伸手去拿包子,邬瑾换筷子按住他胳膊:“洗手。”
程廷悻悻收回手,去净架旁洗手:“岭南人好战,部族多,还临海,你去那里,自然有大显身手的时候。”
他走回桌边,拿起一个肉包,三两口吞咽入腹,再拿一个,蹲身递给小黄狗,小黄狗当即扛起一张笑脸,咬过包子开吃。
他起身端起汤喝一口,放下碗继续在屋子里晃荡:“死罪已经难免,当然是走为上策。”
莫聆风拿起一块松子栗糕,一口咬下半块,正吃的有滋有味,让他晃的眼花,皱眉道:“坐下。”
程廷只得坐下:“你们这两个聪明绝顶的货色,可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莫聆风吃完最后一口,擦干净嘴:“确实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程廷松一口气,立刻搬着椅子坐到她跟前,上半身往前倾,压低声音:“什么办法?”
莫聆风也发出气流声:“你说呢?”
程廷四下张望,把脑袋凑的更近:“我说就是逃,你要是舍不得邬瑾,让邬瑾也去,舍
不得我……我可不能去,但我年年去看你。”
他扭头看邬瑾:“是不是?”
邬瑾放下筷子,没回答。
程廷再看莫聆风神情高深莫测,伸手从桌上摸了个包子,皱着眉头咬一口:“不逃?”
莫聆风道:“造反,等我成事,你等着监国吧。”
话音未落,程廷手里的包子就滚落在地,怔怔看着莫聆风,仿佛她说的不是人话。
小狗奔过来,叼走了包子。
程廷望着莫聆风那张淡然的面孔,感觉自己此时的处境不真实,脑中所存不多的学识被彻底推翻,连渣滓都不剩。
造反?
造反!
茶余饭后的闲谈,竟然成真了?
他昨日还笑话别人听风就是雨,拖家带口离开宽州——造反这两个字离他实在是太遥远,远到他下意识就否定了此事。
因为天下共载皇权,天子无所不有,而莫聆风只有区区五万兵马,一州之地,粮草不过两个仓,拿什么和皇帝对敌?
可在莫聆风说出口后,又好像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莫家和皇权,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他心中那杆秤立刻朝莫聆风倾斜——莫家军能以一当十,莫家富可敌国,莫聆风聪明。
还有,莫聆风有邬瑾。
他看向邬瑾,邬瑾如山中白鹤,坐松柏之下,没有要开辟新天地的喜悦,也没有踏上不归路的迟疑,可靠、可信。
她造反,邬瑾就是干国之器,肖范孟博之风,升车揽辔,澄清天下。www.
程廷乱糟糟想了半晌,忽然站起来:“我去收拾东西!”
莫聆风挥手让下人收拾桌子:“收拾东西干什么?”
“让家人去济州避难,”程廷蒲扇般的大巴掌拍在胸脯上,拍的“砰砰”作响,“我在这里和你们并肩作战!”
莫聆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可济州才是战场,宽州最安全。”
邬瑾随之解答程廷呼之欲出的疑问:“济州有码头,不能丢失。”
程廷恍然大悟,坐下向后一靠:“幸好。”
他“啧啧”两声,让人倒茶,茶还未上,再次从椅子里弹起来:“我爹在济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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