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廷仰头看白肩雕离去,一根黑色短羽拍到他脸上,他伸手捏下,刚想拿给邬瑾看,就见邬瑾双手撑住墙缘,上半身往前倾,聚精会神看向远处。
远方梁涧交错,西翼缓,东翼陡,月光照射,西翼落下大块阴影,人会藏在哪里?
埙声忽止,白肩雕惊走,是羌人的缘故,还是金虏斥候要一探究竟?
他收回手,直起身,大步走回正城楼,低声吩咐士兵:“传令所有人上城楼戒备,张弓搭箭,十步一人,迷惑敌军。”
随后他看向跟上来的程廷:“匕首给我。”
程廷先是一愣,然后把匕首拔出来,交给邬瑾:“出什么事了?”
邬瑾看他像只大鸟似的杵在一旁,收拢翅膀,探头望他时,小眼睛里带着一无所知的清澈。
但大鸟扇动翅膀时,也能把人扇出去十万八千里。
他收起让程廷下城楼的话,低声道:“有人靠近。”
“几个?”
“如果是斥候,不会超过五个。”
“会不会是突袭?”
“突袭的动静不会这么轻,小心,见机行事。”
程廷的大脑袋点了又点,团团转了一圈,找到一根缚旗用的木棍,拎在手里掂量两下,认为十分合适。
两人再次走向西侧,正城楼有箭光,斥候会避开,西侧城墙曾经倒塌重建,一直是高平寨弱点。
倘若斥候察觉高平寨无人,派人爬上来查探,这里就是最佳地点。
邬瑾带着一把没沾过敌军鲜血的匕首,靠着内城墙行走,脚上皮靴落地有声,他便单脚站立,躬身脱靴,再换一只脚脱下,只穿细布白袜踩在石板上,弯腰将黑革军靴提起来,靠墙放着。
程廷有样学样,脱鞋行走,一只脚落地,立刻冻的抬起来,再试试探探放下去。
明月下,地上像是下了一层霜,人走在其上,彻骨寒凉。
邬瑾走的极慢,到达重建过的城墙处时,一点点靠过去,蹲在城墙下方暗影中,从垛口往外看。
程廷走到他身后,跟着蹲下去,缩成庞大的一团。
时辰越晚,周遭越是寂静,越是落针可闻,等
了四刻钟,邬瑾听到“叮”的一声,是挠钩嵌入墙缝中的声音,他呼吸随之一颤,又迅速平复下来。
在这一声过后,再无声音传来。
程廷先以为是风将什么东西刮到了铁器上——高平寨外,不止发生过一次战斗,有铁器遗留在外,并不奇怪。
很快他知道自己想错了——刚才没有大风。
他立刻握紧木棍,细听下方动静。
足足半晌,才传来细微的衣物在城墙壁上摩挲的声音。
邬瑾听声挪动位置,静静等待,程廷见了他的动作,也跟着动。
攀爬城墙的人速度轻而快,不断用挠钩上行,窸窸窣窣的攀爬声、细小石块滚落声,越来越清晰,呼吸声由远及近,最后近在咫尺。
程廷手心出汗,蓄力在手,做出攻击姿态,邬瑾纹丝不动,只有眼睛很亮。
与此同时,一条劲瘦人影,冒出头来,轻巧翻过墙垛,两只脚落地的一瞬间,邬瑾骤然而起,挥刀过去。顶点小说
来人机警,听到风声就地一滚,一根木棍紧随其后,以雷霆之势朝他砸来。
他一把抓住木棍,使劲一拽,没能拽动,立刻借力起身,将使棍的人扑翻在地,迅速拔出腰间尖刀往下刺去。
刀在半道停住,因为另有一道冰冷刀锋,横在了他脖颈前。
就在他停手之际,程廷扬起巴掌,躺在地上给了他一个耳光。
他这一巴掌,深得程泰山真传,“啪”一声脆响,把对方脑袋打的偏向一边,脸都肿了。
等这一巴掌打完,他借着月色一看,惊道:“泽尔!”
泽尔肤色黝黑,脸上有细汗,头戴毡帽,垂着辫发,穿身麻布长衫,衣摆掖进腰带里,腰上挂两块火石,外面套件羊皮褂,束着裤腿,穿双麻鞋。
泽尔坐在程廷身上,失神片刻,耳朵里嗡嗡作响,看着满脸歉意的程廷:“是你——”
他试图回头看劫持自己的人是谁,但刀锋始终没有移走,直到程廷出声,他才知道是谁。
“邬瑾,是泽尔。”
“大军不在?”泽尔伸手,拨开邬瑾手中匕首,站起身,看看空荡荡的城
头,“还是什么计谋?”
话说完了,他才状似不在意地看邬瑾一眼。
邬瑾穿一身皂色短衫,本就风雅俊朗,再让这一身利落短装束的身形颀长,越发显得细腰宽膀,丰神俊逸。
“哼,”他鼻孔哼出两条冷气,吹毛求疵,“你们汉人不是很讲究衣冠,怎么你们连鞋也不穿?”
程廷爬起来:“你不说,我都忘了。”
他冻的吸了下鼻涕,跑回去拿鞋。
泽尔从垛口取下挠钩,收起绳索,捆在一起,左手提着,走到邬瑾身边时,右手攥起拳头就朝邬瑾挥去——这一拳,他早就想打了!
邬瑾对他这一拳似乎早有预料,连退两步,避开他的拳头。
泽尔再次上前,手上假意动作,抬腿横扫,结果“啪”一声,踢到程廷腿上。
程廷连滚带爬夹在他们中间,挨了这一腿,痛的面目狰狞,挥动两双靴子:“别打,别打,都是自己人。”
泽尔收回拳头,甩了甩手:“莫聆风在哪里?”www.
邬瑾从程廷手中拿过靴子,蹲身穿上:“称将军。”
“我不是她的兵,”泽尔喊了一句,“我爱叫什么就叫什么,你管不着。”
邬瑾起身向正城楼走,没有理会他的喊叫。
他知道泽尔在看他,还是个好强要面子的看法,强压住心中的怯意和慌乱,像个孩子,以为声音足够大,就可以掩饰内心。
他猜想泽尔在别人面前,一定不是这样,只因莫聆风是他的神,能引出他卑微之处。
“莫聆风去哪里了?”泽尔追上来。
邬瑾扫了他一眼,还是没开口。
程廷有心化解尴尬,但邬瑾的眼风也扫过了他,他从中察觉到不悦,伸手摸了摸鼻子,闭紧嘴巴。
泽尔皱眉:“你不说话,看来你也不想知道我来干什么?”
邬瑾停住脚步,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再往前一步:“你杀了金虏斥候。”
泽尔往后退一步,退过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处在了下风:“没有。”
“你身上有血腥味,”邬瑾伸手指向泽尔腰间挠钩,“这是金虏的挠钩,上面刻有军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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