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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散步

邬瑾抹去脸上酒水,对着程泰山深深一揖:“学生多谢程知府维护,学生惭愧,有心而谋。”

程泰山面前已经吐出了无数的鸭骨头,他动了动麻木的舌头:“虽然你是有心而谋,但也算是送了我一份大礼,老王八蛋,以后再敢对着老子龇牙试试。”

他看了看眼前这一桌菜,并不打算半途而废,因此大手一挥,将邬瑾挥了出去:“去吧。”

“是。”

邬瑾退出阁子,去了莫府,在野山居洗漱,换下这一身带着污渍的衣裳,坐在榻上,让殷北给他上药。

外间秋风如寒潭深水,屋中炭火熊熊,阻挡了这一层寒冷,邬瑾只穿了洁净的里衣和中衣,上衣褪至腰间,上半身赤裸着,前胸后背在马车中推搡出了大片的红痕,脸上的巴掌印也凸出清晰的痕迹。

殷北拿药膏大范围地擦了一遍,认为今天夜里这些红痕就会散开。

只有脖颈处那一圈痕迹,已经从红肿变成了青紫,一夜过后,不仅不能消散,淤血还会沉下去,让这颜色变得更为骇人。

“邬少爷,是谁弄的?”殷北杀气腾腾发问。

邬瑾摆手,这时候才发现嗓子也痛:“我已经办好了,你不要插手。”顶点小说

殷北心里正在磨刀霍霍,同时琢磨着把人埋到哪里好,听到邬瑾如此说,只得偃旗息鼓,细致地上好了药。

邬瑾将手伸进袖子里,拉起衣裳,起身趿拉着鞋,走到屏风前取下斓衫,想了想,又对殷北道:“罪不至死。”

殷北心中那点杀人的余韵立刻散去,不再浮起。

他摸了摸脖子:“这里多久能好?”

殷北放下药膏:“少说也要两三天。”

邬瑾弯腰提起鞋,头发黑而潮湿的披散着,他坐进椅子里,叹了口气:“今晚我在这里休息,明天……明天再说吧。”

若是两三日不归家,恐怕家中父母兄弟惦记,可若是太早回家,父母见了脖子上的伤,更是忧心。

殷北连忙出去吩咐下人摆饭,邬瑾坐在屋中,心中平静的连吃两顿饭后,天一层

层暗了下来。

月色不明朗,只有一团模糊的影子挂在天边。

邬瑾喝了一盏活血化瘀的药茶,站在窗前向外观望片刻,取来一件鹤氅穿在身上,打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风冷,吹的他打了一个寒颤。

再如何点起蜡烛,黑暗也会不顾一切地侵入,大片大片落在门外、窗边,廊下灯火如豆,似乎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随时会因一场秋风而覆灭。

几片残叶,随着冷风无声而落,灯影照出来颤颤巍巍的树影,扑了满地。

本就寂静的莫府,越发沉静下来,让无边黑暗所淹没。

邬瑾提着纸灯笼,顺着长廊向后花园走,两个下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他,随时听候差遣。

数百年前就已经屹立在此的莫府,在暗色之中露出了真面目。

白天的时候,莫府庄严恢宏,古树干云蔽日,处处都是一副世家气派,高高在上,睥睨一切。

然而到了夜晚,这座庞大的府邸,就显露出被世人所遗弃的阴沉,檐角斗拱、藻井平棋,铃铎脊兽,都显出疲惫之态,露出腐朽之气。

彩漆在不住晃动的灯火之下,也从外到内的斑驳。

百年前的赫赫巍巍,随着归顺新朝不可避免的坠落,如美人迟暮,如白军白头,如梦幻泡影,难以挽回,难以筹谋。

莫家人一代代传承,都被迫认命,唯有莫千澜不肯就范,偏偏要力挽狂澜。顶点小说

邬瑾边行边看,心想莫聆风一定也时常在这样的夜色下游荡,暗夜带来的晦暗巨影,足以将年幼的她吞没。

她孤单游走在这其中时,是害怕、惊慌,还是孤独的和这座宅邸发出共同的呼吸?

他不知道。

后花园也是一片寂静,喜爱聒噪的山鹛也未曾发出半点鸣叫之声,邬瑾站在水榭中,看湖波荡漾,片刻后,惊雷忽至,风也带了呼啸之声,冷冽如刀。

邬瑾嗅到了风中湿气,知有一场急雨要下,提起灯笼便往回走,才刚走到九思轩,豆大雨滴就砸落在他鼻尖之上。

他赶紧迈步进入九思轩,刚推开学

斋的门,大雨便倾盆而下,方才还干燥的石阶,在顷刻间濡湿,栏杆处也泄了雨水进来。

跟随着他的下人兵分两路,一个去点蜡烛,一个从廊下去叫九思轩中仆人。

三条长料烛点起,将夜色驱散少许,然而秋风冷雨,屋中阴冷潮湿的好似浸在了冰窖之中,邬瑾接连打了三个喷嚏,脸冻得发青。

祁畅匆忙从屋中出来,双手搬动炭盆,炭灰埋着三个木炭,能经久的散出一点暖意。

雨势极大,他不过是顺着廊下走了一遭,鞋底就湿了,袜子也跟着浸湿,待走到屋内,他已经冻的牙齿打颤。

他见邬瑾坐在桌前铺纸,似乎是要写字,连忙将炭盆放过去,用火箸扒拉开炭灰,想起这里面没有炭,又跑出去在耳房中取来炭篓,添上炭。

待火稍旺一些,他起身立在一旁,吸了吸鼻涕,就见邬瑾注水在砚台中,似乎是不怕冷,左手拢住右手垂落下来的袖子,徐徐推动墨条。

墨好之后,邬瑾从笔架山上取下一枝宝帚,于竹纸上写道:“元章二十五年八月十七,夜雨忽来。”

他笔走如飞,祁畅侧头细看,见他是以中锋行笔,偶以侧锋走笔,展露峥嵘,有行云流水之美。

一旁的下人忽然拽了他一下,做了个喝茶的手势,示意他去端茶来。

祁畅正想看看邬瑾写的什么,让人拽的回过神来,赶紧去耳房,和他一同出来的下人刚烧滚了水,见要茶,急忙把茶冲上,让祁畅端过去。

祁畅端了茶,放到邬瑾身侧,悄悄往纸上再看两眼,就见上面写着:“当日先生问,风为何物,答‘顺,君子以申命行事,如风之入物,无所不至,无所不顺’,今日再想,依旧为顺,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www.

没看几眼,跟随邬瑾而来的下人再次将他拉开,让他在外面守候。

祁畅只得再次出去,守在门口。

一旦离开炭火,潮湿和寒气便席卷而来,他打了个寒颤,哆嗦着关上门,紧紧贴着门站在廊下,瑟缩成灰扑扑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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