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层层叠叠,环佩、凤冠,华贵而且沉重,本为禁锢之意,迫使女子缓步而行,此时却毫无作用。
女子腰间同心结、玉佩、珍珠等物结在了一起,衣裳略显凌乱,裙摆之下,露出了金花绣鞋。
内堂之中许夫人、傧相、喜娘、陪人,满脸焦急之色,跟出门来,三个小姑娘亦是满脸惊诧。
盛装之人正是新娘许惠然。
她本该戴着凤冠,穿着嫁衣,坐于内堂,等程廷受到百般刁难,才在千呼万唤之中轻移莲步,在甘甜香气中一步步走向程廷,让程廷见到她日月一般明亮的美丽。
此时她却有违礼数,自行从内堂中走了出来——不顾礼教,不顾母亲辖制,不顾傧相、喜娘的焦急,甚至违背了自己多年所受的教养,径直走了出来。
不等众人言语,许惠然对着手持棍棒的少女温柔一笑:“妹妹们饶过他吧,姐姐得此郎君,已是难得,还请手下留情。”
她目光也是温柔的,回望了程廷一眼,程廷见了盛妆的她,正是征愣之间,见她一双美目之中,含着一点怜爱的水光,心头一颤,登时满腔焦躁都化作了柔情,变成了春水。
值了。
许夫人面色铁青,几乎呕出一口黑血,僵硬着一张脸,压下心头怒火,上前拉拽许惠然衣袖:“还不快进屋去!谁家不打女婿,丁......你几个表妹,只是闹着玩......”
许惠然不着痕迹躲开许夫人的手,转身看向莫聆风,郑重福了一礼:“见过莫将军。”
莫聆风侧身让开,没受她这一礼:“今天不要拘礼。”www.
“是,”许惠然笑道,“必定是程廷撺掇着你穿成这样,又使唤了你来,白白叫你替他挨打。”
不知所措站在原地的女眷,全都诧异地看向了莫聆风,喜娘赶紧行礼,其他人也纷纷福下身去。
三个姑娘只是浅浅蹲身,起身之后,便不加遮掩的上下打量莫聆风。
莫聆风一眼扫过去,凤目寒如冰雪,三人情不自禁心头一寒,垂下了
目光。
程廷憨笑道:“我哪里撺掇的动她。”
说罢,他心中一动,暗道莫聆风忽然做男子装扮,随同他前来迎亲,难道不是为了看热闹?
莫聆风问许惠然:“这三位也是你们许家的姑娘?”
许惠然摇头:“是我外祖母家表妹。”
外祖母家表妹,那便是姓丁。
程廷扫了一眼三个姑娘,又想到方才外面的混乱,心道:“这些人,难道是给湖州豆丁报仇的?幸亏二狗子在,不然今天非得皮开肉绽不可。”
他有条不紊地想了一通,然而一望向许惠然,本就不多的智慧立刻潜伏,又傻笑起来。
莫聆风冷笑着对许夫人道:“我本以为许昌隆的岳家,是湖州大族,必定教养贵重,没想到行事却是如此不堪,长辈不爱护子女,小辈行止不雅,后宅不宁,难怪许昌隆的官越做越小。”
她纵然没有带兵,身上也未曾有刀刃,然而要伤人,也是轻而易举。
许夫人面孔涨的通红,又气愤莫聆风托大,竟然直呼自己夫君名讳,有心尖酸刻薄的还击一二,只苦于莫聆风是官身,又是带兵之将,不敢开口造次。
她斟酌着赔笑:“在莫家面前,我们算什么大族。”
三个未嫁的丁家姑娘,见此情形,手心都浸了冷汗,垂头不语。
一位年长的妇人打了圆场:“女将军来此催妆,当真是蓬荜生辉,许姑娘还未过门,就心疼起姑爷来了,往后的日子也必定和美。”
她搀扶着许惠然的手臂往里走:“姑娘先回内堂去坐,我再与你理一理妆发。”
傧相反应过来,看了看莫聆风,又看了看不离莫聆风左右的殷南,猜测是莫聆风随从,可以不必多礼,连忙含笑请莫聆风和程廷进内堂等候,又让丁家女子也进去坐坐。
三个丁家女子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内堂之中,原本备了五个大盏,如今却是撤下去四盏,只意思着让程廷喝了一盏。
年长妇人扶着重新整理好衣裙的新娘出来时,随着程廷一同前来亲迎
的众人也突破重重阻碍,聚集在二堂外,哄闹不住,大声叫嚷。
许惠然的面孔藏在了纱扇后方,在喜娘的扶持之下,缓步走向程廷。
这一回,她凤冠轻颤,环佩纹丝不动,裙摆微摇,步步生香,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新娘,只在和程廷并肩之时,她轻轻地握了握程廷的手。
莫聆风看在眼中,心想:“真好。”
程廷傻笑着和许惠然往外走,外头等着的人见了他这副呆样,又是一阵哄笑。
等许惠然上了花轿,许家兄弟依照习俗在花轿前索要礼钱,程廷早有准备,挚友们立刻抬出三个大箩筐,里面备着崭新的铜钱,一把一把散了出去。
街上围着的人群中钻出来几个小孩,悄悄从地上捡了几枚喜钱,程廷走到箩筐边,抓起一把铜钱,天女散花般扬了出去。
街道上越发混乱,挤得水泄不通,如此闹了三刻钟,许家怕误了时辰,合力拦开一条道,让一对新人赶在吉时前进了程府。
这热闹持续了整整一日,亥时初刻,莫聆风出程家时,程家的席面仍然未散。
她在许家时喝了两大盏烈酒,回到程家,又连着让人敬了数杯,此时坐到马车里,便两颊泛红,双目浮着一层水色,醉态显而易见。m.
“阿婆,看看。”她伸手指着车窗。
奶嬷嬷正惦记着醒酒汤的事,听她一说,连忙打开轩窗,让外头凉风吹进来。
夜色正好,明月在天,疏星几点,程府的管弦之声逐渐从她耳边剥离,冷冷清清的夜色从轩窗透进来,落到了她身上。
“阿婆,每个人的阿娘,都很不一样,有许夫人这样不爱女儿的阿娘,也有邬瑾母亲那样爱子如命的阿娘。”
奶嬷嬷笑道:“可不是,不过许夫人这样的少有,状元家里那样的却是常有。”
莫聆风嘟囔道:“状元也不常有。”
她忽然问:“哥哥的阿娘呢,好不好?”
奶嬷嬷想了想:“很好。”
“那就好。”
莫聆风歪在奶嬷嬷身上,闭着眼睛,无思、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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