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远焦灼难安,程廷也随之心急起来。
殷北为何还没出来?
他仰头望天,黑云压城,云层之中,时有电光闪过,雷声沉闷,在耳边滚来滚去。
一阵狂风卷过,程廷腿上好似让什么东西击了一下,吓得他一个哆嗦,后退一步,低头看去,就见一坨干马粪从自己脚面上滚过去。
紧接着又是一阵电闪雷鸣,河水湍急起来。
一滴水砸在程廷鼻尖,他伸手去摸,扭头对石远道:“下雨……”www.
话未说完,天光忽然冒出一道火光,紧接着是“轰”一声巨响,随后火光大作,将天都烧红了一半。
大雨随之落下,噼里啪啦,将程、石二人和朔河边士兵浇成落汤鸡,与此同时,火势却是越烧越烈,伴随着不断传来的轰隆作响,股股浓烟随之冒起,又伴随狂风,送至朔河边。
狂风骤雨之中,夹杂着焦土和血腥气味。
程廷呆着脸立在原地,满脸都是流淌的雨水,目光看向堡寨,高大巍峨的城墙笼罩在暗红色焰火之中,厮杀之声被风雨之声吞没一半,又被滔滔河水带走一半,最后落到程廷耳朵里的,只剩下零星爆炸声。
石远声音颤抖:“开战了。”
很快他回过神来,一把拽着程廷就往城里跑:“开战了!快回去!”
两人从满脸肃然的士兵中穿过,急急奔向城内,石远又扭头看一眼短时间内不会再开的吊桥,几乎绝望。
殷北出不了。
邬瑾的信还藏在他怀里,他简直不敢想这封信要是送不到莫聆风手中,会怎么样。
养马苑中战马早已都送去堡寨,只剩下几个奚官,在听到动静后也飞奔进城。
方才还寂静的宽州城内,也被疾风骤雨和火药惊动。
百姓涌上街头,眺望天边,雨夹杂着战火从天而降,打湿油纸伞,打湿各色衣裳,打湿地面,连绵不绝地流入宽州城各个角落。
“让开!让开!”
雨中多了铁蹄之声,驻军骑马而至,头戴兜鍪,身穿铁甲,抽动马鞭,一队队井然有序地前往城门口。
就在百姓以为他们要前
往堡寨救援时,他们却在城门内翻身下马,由外向内,占据闸楼、箭楼、正楼,登上正楼城头,把守隔墙、东西飞廊。
同时,有士兵开始关闭三重楼连同瓮城在内的门洞。
宽州东南城门,是通往马场、堡寨的唯一通道,多年未曾关闭,木门已经陷死在户枢之内,闸楼、箭楼之下的门尚能勉力移动,正楼之下的正城门,却是重达千金,门栓便重上百斤,要重新关闭,谈何容易。
城门之外,马场之上巡逻的士兵见状,已是大惊失色,其中一位都头奔上前来,大声喝问:“谁许你们关闭城门!堡寨大军未退,为何关闭城门?”
他一边呼喝,一边带领手下一百人上前,阻止驻军关闭闸楼门洞。
程廷猛地回过神来,瞪大双眼,在雨中一步上前,一把攥住石远的手,人和声音全都在哆嗦:“他们要关城门,要绝堡寨后路,怎么能这么狠?”
城门一旦关闭,堡寨五万人马,便只剩下两条路可走——要么胜,要么死绝。
大雨中的百姓也是满脸愕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不许关”,有人也紧跟着喊了一句“不许关城门”。
“不许关!”
“不许关!”
叫喊声络绎不绝,来到城门前的百姓越来越多,雨幕之中,有人义愤填膺,有人麻木,有人祈求神佛保佑,而天边那一团艳红色火焰却是熊熊燃烧,火星和雨一样落下。
一队衙役簇拥着一顶官轿前来,在城门前停轿,压下轿杆,撑开油纸伞,掀起轿帘,请出里面的知州谭旋。
谭旋的面目压在油纸伞下,看不真切,听到百姓喊声,他转身喝道:“关闭城门,便是要护你们性命!你们再吵闹,便从这城门出去,与堡寨共存亡罢!”
说罢,他撩起衣摆急急登上正楼,眼看户枢卡住门扇动弹不得,立刻发号施令:“倒桐油!”
在士兵去取桐油的间隙,他又喝令驻军将马场外士兵拿下,等到战后,再做处决。
城门口越发混乱,一刻钟后,堡寨士兵寡不敌众,被捆住双手,推
进城门之内,带去府衙牢房,而一辆辆太平车也将大桶桐油运送到城门下。
城门处忽的安静下来,雨声不止,一桶桶桐油被运上城楼,顺着户枢倒下,生桐油气味在瞬间飘散,从户枢流出来的桐油浮在雨水上,四处流淌。
随后“嘎吱”一声,最外层闸楼门洞合上了。
箭楼门洞也随之紧闭。
两排士兵站在正楼城门两侧,开始推动沉重的城门。
油漆颜色已经斑驳的城门,隆隆作响,一点点合上,将堡寨隔绝成一座孤岛。
程廷望着紧闭的城门,脑子嗡嗡作响,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许惠然的喊声:“程廷!”顶点小说
他回头一看,就见许惠然从马车上下来,小腹微微隆起,雨大,地上湿滑,她扶着马车刚走一步,就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丫鬟火急火燎去扶她,程廷喊了一声“惠然”,撇下石远,飞奔上前,俯身一把抱住许惠然,将她拦腰抱回了马车里。
“你怎么来了?”他看着许惠然坐好,再看自己湿的直往下淌水,便挪开步子,坐远一些。
“开战了,你一直没回来,我放心不下,”许惠然挪动身体,坐到他身边,拿帕子给他擦脸,见他神色不对,低声问道,“怎么了?”
程廷陷入许惠然的温暖芬芳的臂弯中,脑中一片空荡和茫然:“惠然,城门关上了。”
他瘪了瘪嘴,忽然像个委屈到了极致的小孩,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聆风......聆风还在外面,他们都在外面......怎么办啊惠然,我真没用......”
许惠然一只手擦去他满脸的涕泪,一只手紧紧握着他冰冷潮湿的手,费了大力气才止住自己的哽咽:“莫姑娘一定能赢的,她从小就厉害。”
她和程家大姐一样,几乎是看着莫聆风长大的。
不大合群的莫聆风,从不拒绝参加她们的各种宴会,然后孤零零骑马、喝茶、吃点心,像是想从她们的热闹中沾染一点烟火之气一般。
谁也想不到她会上战场,更想不到,她有可能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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