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辉黯然伤神。
“老庞,你别这么犟,行不行?”
“你可是咱们矿上的老员工,这么多年劳苦功高、贡献不小。”
“我知道你这次带头聚集抗议,也是为了大家切身利益着想。”
“可是现在叶董他们态度坚决,宁愿把大家都开除了也不让步,你说咋办?”
“人家是老板,要不要发年终奖、要发多少,主动权在他们手里,我们哪有资格跟他们叫板?”
庞佳军不以为意的冷哼一笑。
“什么叫没资格?你不要这么怂行不行?”
“没有我们这些矿工,没日没夜的拼命挖煤,他们能赚那么多钱吗?”
“如果他们言而无信,我们还乖乖顺从必然会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
“以后他们会更不把我们矿工当人看,想扣多少就扣多少,想怎么压榨就怎么压榨!”
“所以为了大家的长远着想,你用不着再劝我,我这一次必须要抗争到底,哪怕豁出老命!!”
说罢,庞佳军径直冲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你要干什么?”
于辉急忙追进屋。
“打!现在就打电话!我看着你打!”
庞佳军将桌上的座机端起来,硬塞给于辉。
于辉苦着脸说道:“老庞你冷静点儿,别发疯了行吗?你现在赶紧回家吃饭睡觉。”
“我回头给叶董解释一下,说大伙儿是自发聚集的,听我劝说后又主动解散了。”
“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任何人遭受惩罚,大家都可以好好过个年。”
“然后呢?”
庞佳军冷声喝问道:“从今往后,他们肯定会认为我们矿工特别好欺负,以后变本加厉怎么办?”
“这一次可以言而无信,把原本说好的年终奖少发一大半,那将来岂不是随便找个理由就扣工资?”
于辉紧咬牙关,无言以对。
这一次如果真的退让了,必将后患无穷。
所以于辉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既然庞佳军豁出性命,也要抗争到底。
那么何不趁此机会,把事情搞大一点,为集团所有矿工争取应得的利益呢?
总不能让庞佳军白白牺牲吧?
想到这儿,于辉将座机放回办公桌。
“你等我一下!”
转身出门,于辉确认外面走廊没人,立马关门反锁。
然后还把窗户关上,窗帘放下。
“你……你这想干嘛?”庞佳军好奇问道。
于辉抬腕看了一下手表。
距离叶建雄给的两小时期限,还有半个多小时。
“你先过来坐,我有话要跟你说!”
招呼庞佳军坐下后,于辉主动递上一支香烟。
这一番举动,着实让庞佳军有点迷糊。
“老庞,我知道你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怎么劝也劝不动你了。”
“但你想要跟叶家父子俩抗争到底,说实话真是没什么胜算。”
“你没钱没势没背景,他们要找人偷偷打你一顿,你连报警抓谁都不知道。”
“而你如果要走法律途径上诉,你回去翻翻劳动合同,上面根本没约定要发多少年终奖。”
“之前他们是说,今年效益不错,要给大家发三个工资当年终奖,可在这完全是口头承诺。”
“所以哪怕你想去申请劳动仲裁,你连一点儿证据都没有,你怎么申请?就算官方想帮你都没辙。”
这番话,于辉说的情真意切,让庞佳军也当即冷静下来了。
“你说的有道理,确实拿年终奖说事,根本站不住脚。”
“连个凭据都没有,甭管上哪儿去告,都没人会搭理我。”
“可是于总,咱们当矿工的有多辛苦,你是很清楚的啊!”
“我们这么辛辛苦苦的卖命干活,不就是想挣几个钱吗?”
于辉冷笑道:“谁他妈又不是为了挣钱呢?”
庞佳军吧唧了一口烟后,神情愤然的说道:
“平时工资补贴本来就不多,好不容易熬到年底,结果年终奖还……”
话没说完,于辉就打断
说道:
“我知道从哪儿下手了!”
“工资和补贴?”庞佳军蹙眉问道。
于辉略略点头。
“当矿工,本就是非常辛苦且危险的,按理说工资待遇应该很高才对,毕竟是拿命换钱。”
“但你看看集团和大家签的劳动合同,工资是不是很低?你再去查查缴纳的社保,是不是最低标准?”
“以前年底发三四个月的年终奖,总的算下来,待遇还算不错,可如今少发一大半,还不如去工地上搬砖了!”
庞佳军明白了。
叶家父子俩早就设好了圈套。
矿工们签的劳动合同上,工资、社保和补贴,都是法律规定最低的。
但却在口头上承诺,年终奖很丰厚,吸引大家卖力干活。
让大家算了算账,觉得总体待遇好像还可以。
结果呢?
没有明文约定的年终奖,却给了他们极大的操作空间。
想发多少就发多少。
哪怕一分钱不发,也没办法告他们。
因为劳动合同上,都没有约定写明。
怎么告?
“要想避免这样的事再次发生,要想真正确保矿工们的权益。”
“你要抗争,就应该拿严重不公平的劳动合同,去硬刚到底。”
“要争取让他们父子俩同意,把大家把该有的权益,全部写进合同!”
“工资该发多少、加班工资怎么算、下井补贴该多少,都要白纸黑字写清楚。”
“而一旦工资足够高,那么相应要缴纳的社保基数,也显然会更高,从而让大家更有保障。”
“总之,要想真正保障大家的权益,就得把工资待遇写进劳动合同,而不是口头承诺的年终奖!”
庞佳军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我不能拿少发年终奖这事去告。”
“要告,就告集团签的劳动合同太坑人、太不公平!”
“如果能让叶董他们同意更改劳动合同,那么以后他们就再也不能随便坑人了!”
于辉弹了弹烟灰。
“是啊,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东凌煤矿是集团的门面,已经算不错了。”
“那些非法开采的黑煤矿,在那儿工作的矿工们,哪有什么劳动合同啊,能发点钱就不错了。”
“据我所知,有些偏远山沟里的煤矿,很多矿工都是坑蒙拐骗弄来的,囚禁在煤矿上每天干活。”
庞佳军气愤不已的说道:“这事儿我也听说过,叶家父子俩真是太狠了!”
“那些黑煤矿囚禁的工人,不仅没工资没奖金,而且吃住条件连猪狗都不如,死了残了直接烧掉。”m.
“他们父子俩唯利是图、草菅人命、无法无天,如今更是丧心病狂到连我们东凌煤矿的矿工,也要克扣年终奖了!”
唉!
于辉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老庞啊!你应该知道,我爸以前也是煤矿工人。”
“是他辛辛苦苦下井挖煤,供养我读书,我才读上了大学。”
“所以我知道矿工特别不容易,很理解你们的心情和处境。”
“叶家父子俩嚣张跋扈、咄咄逼人,其实我早就痛恨在心。”
“可是我没办法,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没胆量和他们抗争。”
“如今你既然下定决心,要为大家谋福利,我也只能偷偷教你。”
“但你可千万记住了,将来不管出任何事,都不要把我供出来。”
庞佳军重重点头。
“于总,你放心,我庞佳军连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么可能会出卖你?”
深吸了最后一口烟。
于辉捻灭烟头,给庞佳军倒了一杯茶。
“好好品一杯茶吧!”
“一旦我打了电话,你以后的日子,可就凶多吉少了。”
庞佳军淡淡一笑,端起茶杯。
“怕什么?”
“我就是要让他们父子俩知道,我们矿工也是人。”
“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工人,不是可以任由欺凌的奴隶!”
“当年还是我们工人和农民,团结起来奋勇抗争,才打跑了侵略者。”
“真要论
资排辈,咱们工人才是资本家的爷爷,他们当孙子的,凭什么骑在咱们头上拉屎?”
仰起脖子,庞佳军将茶一口痛饮。
看到庞佳军这般视死如归的模样。
于辉脑海中冒出一句话。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这一次。
庞佳军当真是要为了矿工们的利益,豁出性命去抗争到底。
“好,庞爷牛逼!”
于辉喝完茶,拱手相敬。
“趁着还有一点时间,检举材料,我说你写。”
说罢,于辉急忙起身,去找来纸和笔。
“尊敬的领导,我叫庞佳军……”
于辉是这个年代,少有的大学生。
要不是有真才实学,也不可能被提拔当东凌煤矿的总经理。
再加上在集团工作多年,特别熟悉各方面的情况。
所以他完全不用打草稿,直接口述。
没过多久,便让庞佳军写出了一份直戳要害,又情真意切的举报信。
当庞佳军歪歪扭扭的写完后,立马问道:
“信写好了,可我找谁举报呢?”
于辉皱眉想了想。
“老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我早就听说,叶家和秦家关系极好,而何家又和秦家有仇。”
“所以这封举报信,你最好送到省城纪监委,亲自交给何黎明!”
“何黎明!好,我记住了!”
庞佳军将举报信收好,急忙提醒道:
“你可以打电话了!”
于辉抬手看了一下表。
“还有将近十分钟,你现在就立刻出发!”
“最好把你老母亲也带走,一刻也不要停留,直接去省城!”
庞佳军猛然起身,直接奔向房门。
“等等!”
于辉立马起身,去办公桌后拉开抽屉。
取出信封,拿出了一叠钞票。
“于总,这……这可是你的年终奖啊!”
“穷家富路,你要和他们硬刚到底,身上没钱可不行,去省城吃饭住宿都要花钱。”
“我……”
“赶紧拿着吧!难道你想等我买成纸钱,烧给你吗?”
庞佳军咬牙抬步,回来双手接过钱,深深鞠了一躬。
“走吧,赶紧走,我会尽可能为你争取时间,但我可不敢保证能争取多久!”
于辉连连挥手。
庞佳军重重点了点头,迅速开门离去。
愣了两三秒,于辉急忙冲到门口。
却只看到庞佳军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于辉攥紧拳头,心头一片悲凉。
默默转身,回到办公室关上房门。
瘫坐在椅子上,目光死死的盯着座机和手机。
哪怕已经过了两小时期限,他也没有主动打电话发短信。
他知道发生矿工聚集抗议这么大的事情。
叶建雄父子俩肯定立马快就忘了。
即便有别的事情,临时耽搁。
但迟早会再打来电话。
果然。
临近十一点,手机突然响起。
于辉故意拖了一会儿才接通,还故意气喘吁吁。
“喂叶董,事情已经搞定了,矿工们都散了。”
叶建雄冷声道:“我他妈当然知道他们散了,可是刺头儿名单呢?你怎么还没发给我?”
于辉急忙道:“叶董,这件事是庞佳军挑起的,他在矿上干了很多年,资历老、面子大,很多人都听从他的。”
“我已经狠狠批评了他一顿,让他停职回家好好反省,等春节过后再做出深刻检查,你看怎么样?”
叶建雄勃然大怒。
“什么?只是停职反省做检查?你对他也太宽容了吧?”
“不狠狠把他收拾一顿,他以后肯定还敢跟老子唱反调!”
于辉劝道:“叶董,他在矿上干了那么多年,劳苦功高、人缘极好。”
“咱们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应该也可以杀鸡儆猴了吧?”
叶建雄冷哼道:“这他妈哪儿够?”
“他越是人缘好,老子越是要狠狠收拾他!”
“必须让所有人长记性,以后再也不敢抗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