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后。
大军到了盱眙城城下。
天色已近黄昏。
考虑到夜行军危险较大,而前方不清楚扬州路元军现已到了何处。
权衡再三,程德将大军安排在盱眙城城外三里处驻扎。
泗州军大军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搭起帐篷,拱卫着正中间的大帐。
而坐镇中间大帐的人,正是程德。
此时,没来由地觉得空气中,有几分沉闷。
在伏案旁,程德根本坐不住。
他在大帐里走来走去,显得有些不安。
他早早派出去的几队斥候,却是没了消息。
这,让他不禁多想了一些。www.
是不是这元军,已经快要接近了盱眙城?
是不是意味着他出发得迟了?
白天百姓欢送的场面,一直在程德脑海中浮现。
这让他心里头有些沉甸甸的。
伴随着的是胸闷。
他不清楚自己现在是怎么了?
按理说,他该像以往打仗那般不要多想。
但他却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不得不多想了些。
如今,他已经声名在外。
即将开始的大战,他并不能像以前那样,可以心平气和地等待它的到来。
他虽然想控制着自己朝这样的方向想,但显得有些白费功夫。
对程德来说,此次大战,只能胜。
而且必须胜才行。
他身上担着泗州治下百姓的期望,还肩负着泗州上下将士们的希望。
甚至还要向新投靠的自己的那些士人,证明他们的眼光没有错。
胜则一飞冲天,败则坠入深渊。
程德反思着自己为何变成了这样?
以往他都是一往无前,了无牵挂。
现在,他却是这般。
思来想去,他得出结论,还是因为他在乎的东西变多了。
越在乎越患得患失。
大抵是这样吧!
显然,大战前,此刻他最强大的敌人,不是什么鲁帖木儿。
而是他本人自己。
程德重重地吐了口浊气,向大帐外走去。
罗二虎,带着一百个亲兵,分四个方向,牢牢驻守在程德大帐的四方。
而罗二虎,亲自站在程德大帐外守候。
没有一丝怨言。
看到程德走了出来后,罗二虎及旁边的亲兵,正要向程德行礼时,程德直接摆手拒绝:“免了。”
罗二虎朝着程德凑上前来。
他看向程德的眼神中,带着恭敬、佩服、崇拜......
程德却是不敢直视罗二虎这样的眼神。
他突然变得害怕这样的眼神。
程德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在军营四周巡视了起来。
罗二虎带着两队亲兵,紧紧地跟随在程德身后,目光警惕地看向四周,履行着他的职责。
程德一路上,暗暗观察着罗二虎等人的动作后,心中却是有几分感触。
罗二虎的职责是保护他的安全,而他的职责是什么?
程德想到了答案:他要带着这群相信他能打胜仗的泗州军将士打胜仗,带着他们凯旋返回泗洲城。
想着想着,程德周身中,似乎又充满了力量。
那个自信的自己,仿佛又回来了。
突然,他经过一处放着粮草器械一处帐篷前时,里头正有几个士兵在交谈着。
他选择停在了原地,想要听一听大战前,这些士兵在想些什么?
而罗二虎等人虽然心中疑惑,但没有深想,陪着程德站在外面。
“重七哥,我听说你曾经跟着将军一起打过盱眙、定远、濠州,这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我跟你们说,我这百户长你们知道是怎么升的吗?就是靠着这些战功累积升上来的。这次大战,若是再立下一些功劳,我就能升小都统了。”
“重七哥,来之前,我听我爹说将军还是我们村里的人。一直以来,我都是在泗洲城驻守。这次能够上战场,还是因为在军营举行的弓箭比赛时,表现得出彩了,才被选上成为弓弩兵了。”
“张九六,你姓张,而将军来自张村,我该早想到的。这次你分在我手下,跟着我好好干,我们一起杀元贼他娘的,到时候我们一起立功。你也放心好了,在我手下,谁敢吞兄弟的功劳,老子第一个饶不了他。”
“重七哥,你这说得我热血沸腾的,恨不得马上提刀上战场杀敌。为何你这么看重我呢?我还是头回上战场呢?”
“哈哈,你是不知道你们张村出来的士兵,没上战场不要紧,一上了战场,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个个都不要命似的,那股子嗷嗷杀敌的劲头,那叫一个剽悍,元贼个个儿都头疼不已,连老子都佩服你们张村出来的人。我想,要问咱们泗州军哪个地方出来的兵打得最猛的,还得是将军所在的张村啊!”
“这个我倒是知道为啥这样。”
“哦,你说说看,我也想知道什么法子,能够提升这么多的战斗力,老子都羡慕死了。你们张村一个个的,都立功不少,老子想挣一份功劳,还得多跑跑几回战场,才能捞得到。他娘的,真倒霉!”
“这个我们村的村长私底下派人都一一说过,张村出来的人呢,谁要是在战场上给张村丢脸了,给将军丢脸了,回去得穿女装,还得当着村里所有人的面,亲自承认说自己不是个男人。这要是真穿了女装,还要不要脸了?平时那些兄弟们怎么看,还有村里人怎么看,以及家中有婆娘的,到时候还怎么抬起头来做人,就连自己的孩子都瞧你不起。哎,我家里有了婆娘,也有了孩子,这回战场杀敌,重七哥你可得加把劲啊!”
“娘哎,你村村长这心眼子咋长的?这样的法子都想得出来,真他娘的是个人才!妈了个巴子,你小子到头来还是老子的对手,老子真对你们张村的人服气了。真他娘的晦气!”
“哈哈,重七哥,咱们加快清点速度吧,待会儿还要去换岗呢!”
“年轻就是好,小时候拾谷穗儿没少被你亲爹揍吧,这速度都练成这样了。”
程德听到此处,心中不由地放松了一些。
暗道:村长果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随后,程德返回了大帐中,脑海中反复思索着该如何用计,多多杀元贼。
他脑海中有关《孙子兵法》的计谋,不断地浮现出来。
他暗暗道:战无强敌。
另一边。
鲁帖木儿大军处。
此时,鲁帖木儿大帐里,聚集了不少人,都是鲁帖木儿手下的大将。
还有,几位军师。
“我军现在到了哪里?”鲁帖木儿环顾在场众人平静地问道。
“回禀大人,再行进十里,便是天长城。”魏牟回道。
鲁帖木儿面色一沉,沉思须臾,这才说道:“明日我们大军加速行军,一定要早些赶到盱眙。越快越好,这样我们才能做出一些布置。”
在场众人保持着沉默,既没有表态赞同,也没有说不同意。
鲁帖木儿话音落,位于他左边的一位军师古宁开口道:“大人,这泗州军程德英武过人,又深知用兵之道。我们正面强攻的话,恐怕难以奏效。而且,据可靠消息,这程德他加固加高了泗洲城城墙、盱眙城城墙。我们是疲劳行军,而泗州军程德是以逸待劳,即便我们强攻,恐怕效果也不大,反而还会损失不少。”
“哼,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大元战力极强,区区泗州军反贼程德,算得了什么?”位于鲁帖木儿右手边第一个大将,忽然不满地开口道。
鲁帖木儿淡淡地开口道:“这泗州军程德,能以区区泗洲城之地,先后拿下盱眙、定远、濠州、整个淮安路,现在又拿下了金湖城、安东州,这证明了这泗州军程德,并不是无能之辈。相反,他有可能是第二个红巾军贼首刘福通。你们也都知道,我们大元先后投入多少兵力,参与围剿刘福通,可现在呢?这刘福通的地盘不仅没越打越少,反而还实力大增了不少。如今,我们大元又继续加派了兵力,集合了共三十万大军,准备一举剿灭刘福通。”
说到此处,鲁帖木儿停顿了一会儿,又道:“大元又派合肥彻里不花领十万大军围攻定远,巩卜班十万大军围攻金湖城,而我扬州路十万大军围攻泗洲城,集庆路也派来了五万大军,按照行程,集庆路那边,明日就能追上我们了。这一次,我们大元为了剿灭这泗洲城程德,可是集合了三十五万大军。这么一对比,朝廷的眼中是极为重视这程德的,也很害怕会出现第二个刘福通。所以,此战不可大意,绝对不能轻敌,必须要当作重要的敌人对待。”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古宁望着鲁帖木儿,出声道:“金湖城那边,大人可派兵截断其归路,正好可以将金湖城守将邓友德拖住,使他无法回救泗洲城。但还请大人去信一封给巩卜班大人,让他多加小心淮安城那李定国会派兵与邓友德来个里应外合,属下担心到时候巩卜班大人恐怕突遭偷袭,应对不及时,使得围攻邓友德失败,而让他有机会回救泗洲城。”
“即便巩卜班大人恐怕突遭偷袭,应对不及时,使得围攻那邓友德失败,那邓友德也绝对没有机会回救泗洲城。刚刚古军师也说过,派人截断邓友德的归路,难道我们扬州路大元的军队都是草包,连个邓友德都挡不住?”大帐里忽然一位魁梧大将不满地质问道。
古宁从容地回道:“我刚刚的
意思,是希望邓友德没有一丝机会能回救泗洲城。既然要达到这个目的,提醒巩卜班大人那边,自然是最好的,这样可以省心省力。”
鲁帖木儿木着脸,没有说话。
既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反对。
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场面。
魏牟在古宁说完后,便环顾在场众人,高声道:“我以为大人,可以分兵,分三路讨伐泗州军。一路由巴图万户率两万人过天长山,在金湖到盱眙的必经之路阻拦。同时,也可以防止洪泽城那边回救泗洲城,正好一举两得。一路率领五万人先行出发,过天长城,直逼盱眙城城下。一路三万人在天长城停留一日,等集庆路大军到了,再一起赶至盱眙城下,与率先行进的五万大军汇合。到那时候,集合十四万大军攻打盱眙城。”
魏牟顿了顿,继续道:“盱眙城,作为泗洲城的门户。你们说,如果盱眙城被围攻,那泗州军程德还坐得住,睡得安稳吗?到时候,这程德必定带着泗洲城大军支援盱眙城。到那时候,这盱眙城早已落入我大元手中了。”
然而,魏牟刚说完,古宁却是看向魏牟道:“如果那泗州军程德,并没有如你想的那般坐镇泗洲城,而是主动出击呢?”
魏牟一怔,他仔细想想,觉得还真是有这种可能。
于是,魏牟回道:“如果他敢主动出击,只要我们扬州路大元军队稳扎稳打,也可以将他那几万人马,全部耗尽。在人数上,可不要忘了,我们扬州路元军是占据优势的。有这个优势在,我们这边可以战败多次,但泗州军程德,他不能失败一次。因为失败了,这泗州军就重归我们大元了。”
魏牟看到众人若有所思的模样,继续说道:“我们几倍于他的数量,这程德还能翻天不成?不要忘了,定远那边彻里不花也有十万围攻它,到时候凭借定远蕞尔小城,怎可守得住?若是定远守将向程德求救,你说,到时候那程德是支援盱眙呢,还是支援定远呢?但无论他支援哪一个,结果都是对我们大元有利的。有这点,已经足够了。”
古宁没有反驳,其他人也没有说话。
他们都认同了魏牟的说法。
鲁帖木儿见此,便为此事商议结果定下了基调:“一方面,按照魏军师所言,分三路讨伐程德,围攻盱眙的一路,需要稳扎稳打。另一方面,去信给巩卜班,让他多加小心淮安城的李定国。最后,去信给彻里不花,让他分一路兵,在泗州到定远的路上埋伏着,他其余的兵马,就彻底困死定远。”
“这一次,我们要为大元分忧,一举剿灭泗州军反贼程德,让他插翅难飞。我们大元军队兵多将广,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而且,在人数上,我们是远多于泗州军程德的。大元之兵,攻无坚城。你们告诉我,有没有信心剿灭了泗州军反贼程德?”
“有!!”
“有!!”
“有!!”
.....
大帐中这副场面,让鲁帖木儿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此战,优势在我。
此战,我大元必胜。
......
夜,不知不觉间,深了。
程德正坐在伏案旁,盯着元朝疆域图,看得入神。
忽然有下人来报,徐达求见。
程德放下手中的元朝疆域图,让徐达进了大帐。
徐达一看到程德,便躬身行礼道:“徐达拜见将军。”
程德抬起头,看着徐达说道:“你怎么来了?”
徐达有些磨蹭:“我请求将军,让我跟随将军一起作战。”
程德目光一愣,“盱眙城驻守,难道不好吗?”
徐达没有丝毫磨蹭:“好是好,但让我看着将军在城外迎敌,我这心里不好受。”
程德沉默了。
徐达目光紧紧地望着程德。
“这次我出征的事情,没来得及和你说,也和之前对你说的有一点出入。这样吧,盱眙城就交给魏晓驻守了,你直接来我这里。但盱眙城的事情,要和魏晓交接好。天一亮,我们大军就要动身了,过时不候。”
徐达听着程德的话,目光大喜,激动地说道:“是。徐达这就去将此事办了。”
“等等!”程德及时地喊住了徐达。
徐达转头看向程德,等着程德的下文。
“你传我的口令,让魏晓多准备一些守城的物资,不够的话,立即派人从泗洲城运来。未虑胜,先虑败。这一次大战,恐怕比以往要艰难得多。”程德叮嘱徐达道。
“是。”徐达躬身应道。
之后,徐达便匆匆离去。
我泗州军上下同心,此战优势在我。
我泗州军必胜!
程德暗暗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