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七月下旬,接近八月的时日,天气预报显示今天的室外气温平均37摄氏度,局部晴朗。
很不幸的,西郊就是这个“局部”。
在太阳的直射下,肖尧在马路上竞走,而且还走不快。
汗水沿着额头流进眼睛里,让他有一些刺眼的疼,看不清前面的路,走一会儿就要停下来,掀起T恤下摆擦眼睛。
掀起T恤下摆这个动作固然不雅,但这是少年全身上下勉强还算“干燥”的地方之一了。
汗水像瀑布,像小溪一般流进T恤的领口,整个上半身的上半部分衣服都是全湿的,就像刚从河里爬上来那般。
领口好像一個大碗一样,贪婪地接收着从上而来的,带着盐分的液体。
这些都还不是最关键的。
关键点在于,肖尧觉得自己的全身都浸泡在水里,湿衣服和湿长裤(尽管他本人穿的是中裤)紧紧地箍住了他,令他的全身沉重,手腿活动不便。
这种又冷又热的感觉,冰火两重天,反正不是怎么太舒服。
相信诸位看官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在刚没过腰部的浅水中行走抑或是奔跑,自是诸多不便——肖尧此时行走在大街上,竟是同一般的感受,记挂着郁璐颖的安危,端的是又气又急。
更何况,由于水位已经到了脖子的缘故,他感到胸闷气短。冰冷的水时不时还会拍打他的脸颊,偶尔的,渗进他的嘴里……
一阵新的恐慌涌上心头,如果郁璐颖就此沉底,自己会不会也跟着在这烈日下的大街上,扑街暴毙?
我不能死,还不能……
沈婕在自己的身畔,连推带拉。她穿着一条盖到膝盖上方的裙子,脚上穿着不露趾的包头皮凉鞋和白色短袜,也是急得跳脚。
“她光脚没穿鞋,肯定走不远!”沈婕道:“她走了到底多少路,难道你感觉不出来吗?”
“我还数着她的步数?”肖尧费力地回答道:“而且我当时满心思都是放在哄你上面——你就住在西郊,你不知道附近哪里有水体吗?”
“拜托,我只有寒暑假住在西郊!”沈婕叫道:“啊,水体,我想到一个人工湖,离这里也不是特别远,我们去看看吧?”
“你自己去吧,”肖尧俯下身,双手按在自己的膝盖上,小口喘着气:“我们还是分头行动,这样找人的效率比较高,没有我跟着的话,你跑得也比较快。”
沈婕摇了摇头道:“伱没有手机,我们两个分开了怎么联系?”
肖尧想了一下:“就回酒店大堂集合呗,反正都要回去取行李,不行的话,我找公用电话打给你就是。”
沈婕心里担心这是和肖尧的最后一面,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嘟嘟哝哝地不肯走,被肖尧一脚背轻轻踢在她结实的小腿肚子上:“快去,快去,快去救我。”
沈婕跑走以后,肖尧又找了几个路人打听,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光脚只穿袜子的女生从这边跑过,但都没有获得任何线索。
他懊丧地坐在了“上街沿”(人行道)上,屁股坐在上街沿,脚放在慢车道上。
闭上了眼睛。
从小的时候,当他闭上双眼时,便可以看到视网膜上乱窜的光点。
一开始它们是杂乱的,后来便凝聚成一条银河,或者是半列火车。
它们虚无缥缈,难以捉摸,却又清晰明了,就好像所谓的“直觉”一样。
肖尧开始有意识地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渐渐地,周围的车水马龙喧嚣杂乱远去了,耳鼓中一片寂静。
肖尧呼唤着郁璐颖,感受着她的感受。
视网膜上的光点开始向着某一个方向集中。
肖尧睁开了眼睛。
他望向了某个方向。
应该是……那边。
肖尧开始上路。
中途,他停下来两、三次,重新汇聚精神开始冥想,进一步明确定位。
他非常确定,自己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追随着这些光点的指引,肖尧来到了一条小河边。
他看到郁璐颖在河里……游泳。
是的,好像这是在魔都游泳馆,在里面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悠哉悠哉地游泳。
肖尧的第一反应是气打不过一处来。
接着又莫名想到了,那时在舟莊的时候,沈婕穿着纯黑的长裙、黑丝和小黑皮鞋,在小河边作势要下水“给他表演一个花游”的情形。
当时他是真的想看沈婕游。
眼前的这条小河并不长,也不算宽
广,但难得的是它的水居然尚且还算清澈,蓝天的倒影倾泻其中,肖尧可以隐约看到河床上的细小石子和水草的轻舞。
众所周知,此时正值酷热的七八月时分,阳光犹如火焰一般,毫不留情地灼烧着大地,以及水面。至少,在这里,两岸的树木伸展出自然的绿荫,遮挡住一部分阳光的火辣,给了肖尧一丝清爽的感觉。
河道两旁,稀疏地分布着几棵婆娑的柳树,它们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将自己的倩影投射在河面上。偶尔,一阵微风吹来,柳树的枝叶轻拂水面,激起一阵涟漪,犹如一颗颗涓涓细流的眼泪。
在这个炎热的下午,河道两旁的行人并不多,河里除了郁璐颖,还有几个小崽儿——看起来都只有七、八岁的模样,有两个小男孩儿赤着深色皮肤的上身,脸颊上也是郊区人特有的那种土色,一个小女孩儿穿着背心——郁璐颖有时候会与他们三个互相泼水玩,陪着他们留下一河床晴朗的笑声。
“哦伊——!”肖尧把两只手放在嘴边,当成扩音器,朝郁璐颖大喊了一声。
少女抬起头来,见是肖尧,竟没有丝毫的意外或是吃惊。她没有表现出抵触和逃避,亦没有表达热烈的欢迎,只是朝着肖尧的方向,也就是岸边,游了过来。
郁璐颖呈现出一种惬意和自由的姿态。她的校服上衣被水浸湿,贴合在她纤细的身体上,显露出青春的曲线,嗯,虽然也不是特别明显。
衣衫被浸湿后显示出一定的透视效果,但不是很强,肖尧隐约可以看出里面好像也是淡色系的;她的长裤湿漉漉地紧贴在臀部,双腿部分则还隐藏在河水下。
几缕湿漉漉的发丝贴在少女的额头上,她的眼睛明亮而灵动,犹如一对晶莹的湖泊,透过水面映照着天空的湛蓝。
郁璐颖在水中游动,她的双臂交替舒展,轻柔地划动着水面。少女的动作流畅而优雅,每一次的划水都带动着小水浪向四周扩散,激起阵阵微风。水滴从她的手臂和裤腿处脱离,溅起小小的水花,有如闪烁的钻石,在阳光下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郁璐颖在半途切换为了自由泳的姿势,肖尧这才得以看见她脚下那双白棉袜黑魆魆的袜底,袜子浸湿后贴在脚上,显得更加贴合,勾勒出她足部的曲线,同时,黑黑的部分颜色被冲淡,也扩散到了足面上。她的脚背用力拍打着水面,水花在她的脚边飞溅。
最终,少女停了下来,两手划着河面,身体半仰着,看着肖尧。
肖尧现在认为她里面穿着的是浅黄色。
“下来。”郁璐颖用清脆的声音说。
“啊?”
肖尧想提醒她“我不会游泳”,转念一想,她都特意游到浅水区了,屁话不要多,便脱下自己脚上的AJ篮球鞋,和郁璐颖的鞋并排放在河堤上,穿着全身的衣服和袜子往郁璐颖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少年走到了郁璐颖的跟前,河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胸口。
他伸手去抱郁璐颖,郁璐颖却把一只柴火般的胳膊抵在了肖尧的胸前。
少女粉红色的短袖正耷拉在她的上臂,湿漉漉地朝河面滴着水,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有什么要说的就说,”郁璐颖说:“说完就可以戈——走了。”
“我来给你送鞋。”肖尧想了想说。
“我看到了,谢谢,”郁璐颖轻轻划着水:“放在那里就可以了,没别的事情你就先回去吧。”
郁璐颖转过身去,却被肖尧一把拖住了袖子:“沈婕跟我一起分头在找你,她说如果我先找到你,叫我代她跟你道个歉。”
沈婕当然没有叫肖尧代她道歉,但是肖尧认为,自己现在应该行使丈夫的代表权。
“她道歉的方式就是拿脚踩我的脸吗?”郁璐颖讥讽道。
“不是的,她那是针对我——”肖尧连忙说。
“你回去告诉她,我不接受——我们不再是朋友了。”郁璐颖告知般的态度像是早就已经决定了一样。
“唉,那我俩总是朋友了吧,”肖尧说:“你能不能别我说两句就要游走啊?就欺负我不会游泳呗。”
郁璐颖歪着头略微想了一下,点头道:“行,我俩现在是朋友了。”
肖尧:“……!?”
他当然听得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禁不住心里往下
一坠。
肖尧和颜悦色道:“这是通知,还是商量?”
郁璐颖的双眸紧盯着水面:“这样比较好。”
肖尧脱口而出:“我不同意。”
郁璐颖道:“你不同意也没用,分手从来就不需要两个人都同意。”
肖尧道:“那我就跟以前一样,天天缠着你。”
“你当我只会游泳吗?我还额外想了九种能让你苦不堪言的办法,”郁璐颖勾起食指,面露不善地强调道:“九种!”
肖尧意识到,话题开始朝着不友好的奇怪方向进行了,必须及时扭转。
“你都不问我,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肖尧故作轻松地往郁璐颖皱起来的湿衣上泼了一点小水花。
“我大概半个月以前就发现可以利用共生来定位你了,”郁璐颖波澜不惊地说。
“是嘛?我刚刚才——”
“您贵人事忙,当然发现不了。你的心思不在我这,而是在别的地方。”郁璐颖道。
这话让肖尧有些恼火。
算了,别管了,这不重要。
“好好的,闹什么分手呀?”肖尧好言好语地劝道。
“因为你在交往期间私自出轨,还不够吗?”郁璐颖道:“到哪说你也不占理。”www.
肖尧:“……”
“而且我现在要给你加一条,就是我不堪忍受你们家正房的欺凌。”
“我回去说她,回去说她。”肖尧劝道:“我这刚把沈婕救出来,我们今天晚上去哪里过夜都还不知道,一屁股的事情,你这时候让我后院起火,是不是太难为我了?”
“你为难都是自己找的,关我什么事啊?”郁璐颖故意说着无情的话。
肖尧:“……”
郁璐颖:“不是说没地方过夜吗,你还不快点回去陪人家去找房子,还泡在这水里腻着我干嘛呀?”
“你对我来说,”肖尧默然道:“很重要。”
郁璐颖微微一怔。
又是小一段沉默以后,少女开口道:“你这个人就是不讲理,我到底什么时候能跟你分手啊?前段时间我想分吧,你肯定要说,啊,我在找沈婕啊,沈婕被绑架了啊,我焦头烂额,你还要后院起火;好,现在又跟我说,沈婕刚救出来啊,我焦头烂额啊,你还要后院起火,然后过段时间呢……”
也不知道是谁笑出了第一声,接着,两个人对望着,一起笑了起来。
郁璐颖苦心营造的谈分手氛围的严肃性,荡然无存。
“啊啊啊。”她懊恼地喊道,然后两手扒拉着肖尧的肩膀,把他的头往水里按。
肖尧:“*%¥@&……%¥*()……谋害亲夫啊!”
郁璐颖陪着他一起,剧烈咳着嗽。
“你看,你总算说实话了,”肖尧说:“出轨什么的,只是你逮到的借口罢了,你前段时间早就有这个念头了。”
“没有,这件事情我也确实很不爽。”郁璐颖小声地反驳道。
肖尧再次试图抱住郁璐颖,这一次,他成功地将少女的头按在了肩头。
尽管他的胸部以上都露在水面上,但还是立刻感觉到河水涌入了自己的鼻腔和嘴巴,怀里的少女也开始瞎扑棱,遂赶紧拉着她又往岸边紧走了几步。
“你有病啊你!”郁璐颖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伸出右手的手掌,用力从上往下撸自己的小脸。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肖尧邀请道:“我们上岸上说去吧?”
“我不去!”郁璐颖说。
“小苹果,你听我说,”肖尧按住了少女的双肩,一阵微风吹过,让他有些瑟瑟发抖:“其实咱们两个的共生关系只要存在一天,到底是恋人还是朋友,都只是一句名分,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郁璐颖刚要开口反驳,肖尧却自顾说了下去:“所以对我来说,我真正在意的是,你的感受。”
肖尧把重音落在了“你”字上。
“所以我想听的是你的实话,你的真心话,我想要知道你所有的内心,真实感受,这样我才能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地方,将来要怎么做一个更称职的男朋友,要怎么样来对你好。
“所以,你可以帮帮我吗?”肖尧诚恳地说。
郁璐颖低头,沉默。
肖尧看得出,她的内心似乎是软化了一些,心里遂也放轻松了一点。
“你至少可以告诉我,你第一次产生想要分开的想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在东如的时候,”郁璐颖抬起头来:“在东如和房兵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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