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风雷点了点头。
他相信玄奘出门在外,是有能力宣扬大唐的正面形象的。
“这些,其实都是次要。”
徐风雷低声道,
“西域图,才是重中之重。”
“陛下的那些要求,你必须满足,甚至其顺位还要放在取经前头!”
“若是你从天竺回来,满载的是经文,而不见西域图……那么对你,对中原佛门而言,都将是一场灭顶之灾!因为,你犯了欺君之罪。”m.
“明白吗?”
玄奘神情一肃。
“请太师放心,小僧既然答应过您,就决计不会食言。”
他略一躬身,认真道,
“小僧此番西行,定将沿途所见所闻,以及陛下所需要的信息,尽数记录在案。”
“只要活着回返,定让太师和陛下满意。”
徐风雷嘴角上扬。
“好!”
他拍了拍玄奘的肩膀,笑赞道,
“若能如此,你将成为载入史册的佛门大法师,大圣贤!”
“行了,我话就先说到这,去跟你的师兄弟道个别吧!”
官道的一旁,那群光头和尚们,可都还等着呢。
“是。”
玄奘双手合十,道,
“太师之恩,玄奘亦记在心中,您所说的‘棉花’,小僧也一定竭尽所能,在天竺国寻找。”
说罢,他方才转身,朝着一众和尚而去。
“这小子,就是上道。”
徐风雷望着他那沉稳离去的背影,摇头叹道,
“有这么多美好而珍贵的品质,怎么就当了和尚,可惜……”
“以后有机会,得把他的才能榨一榨。”
有智慧,又有毅力。
这样的人,干啥都能成事!
……
圆净老和尚望着面前粗衣布袍的玄奘,眼睛微微有些泛红。
“玄奘啊……你,就这么去了吗?”
他沙哑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忍不住道,
“这也太单薄,太简陋了些!”
“好歹,还是骑一匹马,置点衣食啊!”
哕哕。
身旁的枣红马打了个响鼻,晃了晃脑袋。
这是兴国寺的马,圆净想赠送给玄奘,却被他婉拒了。
此刻还是想送,但玄奘却依旧摇了摇头。
“天竺遥远,什么东西都陪伴不了我。”
玄奘合着手,摇头道,
“这些身外之物,主持还是留在寺中吧。”
“我只要靠着自己的这一双腿,一颗本心,以及这比丘十八物便足够了。”
“经文上说,佛国的比丘头陀出行百千万里,有此十八物便也如有双翼一般,何处都可去得,我想,我也一样。”
他的脑子很清醒。
什么马,能陪伴他跨越十万里?
这不是西游记,他没有小白龙变化的白龙马骑。
什么华服锦袍,玉盘珍羞能供他穿到西域,吃到天竺?
没有。
一切会损耗的外物,对此刻的他来说都不那么重要。….事实上,万里远行,考验的从来不是准备是否充沛,而是随机应变的能力。
对此,玄奘还算有自信。
“哦?是哪十八物,你的背篓让我康康。”
徐风雷凑了上来,倒腾着玄奘的背篓。
里头有各种各样的玩意儿,小而精致,像是一个个的小玩具,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太师,这不是背篓,这叫经箧。”
玄奘指着经箧道,
“比丘十八物,便是杨枝、澡豆、三衣、瓶、钵、坐具、锡杖、香炉、滤水囊、手巾、戒刀、火燧、镊子、绳床、经、律、佛像、菩萨像。”
“有这些东西在,比丘行走四方也可心安无惧。”
叮叮当当。
徐风雷拿起这个看看,又拿出那个瞧瞧,两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嘿,还挺瓷实。”
他嘿笑道,
“这莫不是历代苦行僧总结出来的荒野求生的经验?”
“不错,不错,可以把这些工具纳入野外求生宝典。”
“就是这佛像和菩萨像嘛……就没必要了,太占地方,分量还不轻。”
玄奘不动声色的从徐风雷手中取回了物件,将它们重新规置好。
“对于佛门子弟来说,佛菩萨就是信仰,什么都可以缺,但这两样却是万万不能缺少的。”
他轻声道,
“小僧始终认为,出门在外,信念是最重要的。”
“对于寻常人而言,信念可能来源于家人,来源于好友,或许家人朋友的一个物件,就能支撑着他们继续前行。”
“而对于僧人而
言,佛菩萨便是支撑着我们前行的动力。”
徐风雷颔首。
“说得很对。”他摸着下巴,表示赞同。
“主持方丈,诸位师兄弟。”
玄奘将目光转向一众和尚,沉声道,
“相送千里,终有一别。就送到这里吧,余下的路,就让玄奘独自走完。”
“我这一去,可能几年,十几年,乃至几十年,也可能……再也回不来。”
说到此处,忽有一股劲风袭来,吹动玄奘的衣袍猎猎作响。
众和尚皆为之沉默。
他们的目中,满是钦佩,亦满是不舍。
在他们的心中,玄奘的形象拔高拔高再拔高,直至佛祖一般的丈六金身。
“玄奘,什么都不用说了。”
圆净上前一步,恳切的道,
“你只管去,我们会等你回来,不管十年还是二十年,只要老衲还没圆寂,就一定等你!”
“无论前途多么险阻,你要记得,长安兴国寺,有一群你的师兄弟们……在等着你回来!”
几个跟随的小和尚,此刻都是呜呜的哭出了声。
送别,也有可能是诀别。
“好。”
玄奘重重的点了点头,道,
“我会的。”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众僧皆念道。
玄奘与众僧告完别,转而看向徐风雷。….而徐风雷,此刻亦是准备好了两杯茶,递了上去。
“送别岂能无酒?但你们佛门规矩多,便以茶代酒吧!”
徐风雷笑道,
“敬你孤身闯西域,为大唐带回西域图也好,为佛门带回真经也好,你都是英雄!”
“来。”
他举杯。
“谢太师。”
玄奘亦是举杯。
“稍等。”
徐风雷忽的一顿,从一旁的泥地里捏起一小撮泥,送入了玄奘的杯中,道,
“看过通关文牒扉页上的话了吧?”
玄奘心神一震,点了点头。
他沉声念道:
“请持此文牒者铭记,无论你在天下的哪个角落,都不要心有畏惧,你的背后,是大唐皇帝陛下以及强大的大唐军队。”
也不知怎么的。
念完这句话,他的心里没由来的一股安心,比念佛号的时候,更加安心。
徐风雷点了点头。
“勿忘故土。”
他道,
“请。”
叮。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保重。”
“保重。”
“玄奘,保重啊!我们等着你回来!你若不回来,老衲纵是圆寂,也不肯闭目啊!”
“师叔祖,你失态了……”
“屁!老衲这是真情流露!你懂个什么?回去抄经书一百遍!”
“……”
传奇的僧人,开始了他的取经之旅。
送别他的,也就兴国寺的一众僧人,外加以朋友身份出现的徐风雷。
而十几年后,他将归来。
那个时候,整座长安城都将空巷!
……
长安,西市。
作为当今世界上最繁华的长安城中的最繁华地段,西市永远都是那么的热闹拥挤。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每天都跟过节似的。
走在西市的街道上,两旁传来的吆喝声几乎能将耳朵淹没:
“油炸蝗虫喔,来看看哟,三文钱一串,十文钱四串,来瞧一瞧尝一尝喔!”
“各色炸物,应有尽有!炸豆皮炸羊羔炸包菜炸秋葵,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不能炸的!万物皆可炸!”
“物美价廉,用料新鲜,客官来看看,咱这刚榨出来的新油,主打的就是一个健康,为的就是那一口地道!”
“……“
徐风雷左看看右瞧瞧,亦是被油烟所包围。
好家伙!
全都在搞油炸,这成了长安现在的时髦了!
哪怕是蔬菜糕点,都要扔进油锅里炸一下,否则就是落伍了。
“这也算是我带起来的风潮吧?”
徐风雷摸了摸下巴,暗笑道,
“从油炸蝗虫,到万物皆可炸……啧啧,真要佩服广大劳动人民的智慧,不服不行。”
“等等,以后唐人肥胖,该不会怪到我头上吧?”
从油炸蝗虫,到炸物风靡。
从炸物风靡,到唐人肥胖。
从唐人肥胖,到以胖为美。
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太师爷来啦?”
正胡思乱想着,忽的听见耳旁传来一道柔美的女声。
却见羊汤馆子的老板娘王氏,此刻手里正抓着一把竹签子,搁外头的油锅摊子里炸着蝗虫。
她笑吟吟的举起一把,送
到了徐风雷面前,热情道:
“您尝尝,味道正不正宗?”
徐风雷嗅了嗅鼻,眼前一亮!
“很香啊!”
他倒也不客气,接过烤蝗虫便是送进了嘴里。
嘎嘣嘎嘣!
一股浓郁的香味,在口腔里散开,再加上那极佳的口感,让徐风雷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
“嘿!正宗,地道!”
他竖起大拇指称赞道,
“比我当初的原版还要好吃……你加了什么?”
王氏抿嘴一笑。
“如今全长安的摊子都在做油炸,不改进改进,弄点特色怎么行?”
她指了指面前的铁锅,小声道,
“我呀,在这锅里添了羊油啦!炸出来的吃食自然更香,更有滋味儿,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
“您再尝尝这羊肉串?”
说着,一把油炸肉串顺手又递了上去。
“都内卷到这个地步了么……”
徐风雷闻言,不禁嘀咕了两句,竹签一横,将一串羊肉送进了嘴里。
啪!
爆汁!
和炸蝗虫完全相反的口感,炸羊肉串无比的多汁,只需轻轻一嚼,那带着浓郁羊香味儿的汁水就在嘴里炸开!
这一刻,徐风雷想起了撒尿牛丸,想到了那喷汁儿的画面。
啊……爽!
“你这太好吃了!绝世美味啊!”
他无比享受的将那一串羊肉吃干抹净,忍不住大赞道,
“大卖啊,这绝对大卖啊!”
“恭喜你啊老板娘,要发大财了!”
王氏被他这么一夸,笑得花枝乱颤。
“那就借太师老爷吉言了。”
她笑容灿烂,道,
“奴家这也是刚研究的,生怕搞砸……您还是第一个主顾呢。”
徐风雷摸了摸油嘴。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的。”
他搓了搓手,道,
“再给我弄几串。”
“好,您想吃多少都成,稍等,”王氏点了点头,将一旁腌制好的肉串再度下锅。
徐风雷随手从一旁经过的老头那摘了一串糖葫芦,扔给他三文钱,便大嚼特嚼了起来。
“我上次叫人跟你说的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他随口道,
“马周可是个人才,前阵子我举荐他去了南书房,这会儿都在教皇子公孙们了,你想象一下,这以后朝中多少大臣,得是他的弟子门生哇?”
“听说陛下考校他的时候,还拉着他聊了一宿呢!后来逢人便夸马周有才有能,可堪重用!”
“啧啧……前途无量啊!”
徐风雷夸着,王氏却只是笑笑,依旧炸着手中的串串,适时的撩了撩耳旁的青丝。
“喂……你就不心动吗?”….徐风雷见她不为所动,忍不住道,
“这样的金龟婿,打着灯笼都难找啊!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王氏微微抬头。
“太师老爷说得是,道理奴家也都懂的。”顶点小说
她轻声道,
“但您不是也说了嘛,他是前途无量的人,将来官居宰辅,出入的都是豪宅华府,皇家宫院,见的都是达官贵人,名门贵女。”
“那些人,才是和他相匹配的。”
“而我呢?”
噼啪,噼啪。
锅里的热油爆了上来,爆在了她黑乎乎的围裙之上。
对此,她却是面不改色,早已是习以为常了。
“我只是一个商女,冒着油烟卖力的吆喝,为来往的客官做点廉价的吃食。”
她微笑道,
“我……还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
“若将他比作展翅高飞的鹏鸟,我便是卑微到尘土里的蚂蚁,翱翔在九天之上他,纵然是俯瞰天下,也不会看到我。”
“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嘛。”
“他要娶的,应该是皇帝的公主,宰相的女儿,再次,也该是大家闺秀,无论怎么轮,也是轮不到我的。”
徐风雷微微一怔。
“人,贵有自知之明嘛。这根高枝儿,奴家没资格攀的。”
王氏攥起竹签,把肉串往锅边拍了两拍,沥干了油,递给了徐风雷,笑道,
“太师老爷,你的羊肉串。”
徐风雷:“……”
“你……可真是人间清醒啊。”
他咬了一口羊肉,感受着爆汁的快感,啧啧称赞道,
“如此清醒的女子,也算是奇女子了,若能娶到家中,必能持好内宅。”
“光就这一点来说,你配个马周,也是绰绰有余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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