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旧教堂顷刻间在陷入火海。
接连不断的爆炸还在持续,冯洛彬顾不上再和别有目的的陆流深说话,而是朝着旧教堂的方向走了几步。
sad-4号在旁边老神在在地提醒道:“没事,能出来的都出来了,不用担心。当然了,出不来的后面估计也出不来了,担心也没用。”
冯洛彬:“……”
听着sad-4号在那里煽风点火一样说着废话,他的脸上只余一片阴沉。
好在,之前进入内部的那些全副武装的清理者,此时已经拖着几个被严严实实地五花大绑、仿佛下一秒就能上屠宰场的人,快速从旧教堂里面冲了出来。
那些人全都已经昏了过去,倒是不用怀疑生死的问题——按照调查部一贯的做事风格,确认人已经脑死亡之后,他们才不会费劲巴拉的搬运尸体,拍一张当事人死状的遗照差不多就可以交差了事了。
陆流深在几个幸存者之中,也看到了陆流泽昏迷的身影。
他粗略地飞快打量了一眼陆流泽,就如同sad-4号说的那般,还维持着人形的状态,至少目前看不出明显的异状。
冯洛彬摆了摆手,示意立即将这群幸存的公司背景的少爷小姐们送去医院。
在“巴别塔”邪教徒活跃的旧教堂里停留了这么久,这群人多多少少都存在被污染的痕迹。
就算目前看起来还好,但是,为了稳妥起见,一个记忆清理手术是免不了的。
几乎就在幸存者被带出来的瞬间,sad-4号的屏幕上便闪过了无数道雪花般的消息。
这个超级人工智能办事极为麻利的在第一时间回复了所有的消息,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此起彼伏的通讯请求,同时还优哉游哉地告诉冯洛彬道:“噢,来自各个受害者家属的致电,我已经帮你做出了回复,毕竟,他们来得都不如陆先生更快。”
陆流深退后了一步,给那群正拖着昏迷的幸存者上飞机的工作人员们让开了路,同时冲着sad-4号露出了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
这个年轻的男人甚至没有上前一步去近距离打量一下陆流泽的动作,鼻梁上架着的金边眼镜上则是飞快地闪过了一道数据洪流造成的流光。
sad-4号不用想都知道,那副看似温文尔雅的眼镜镜片上面肯定用的是和自己同款、或者经过曙光科技魔改的的屏蔽装置,以避免陆流深真的一眼看到有污染性的内容。
即便如此,陆流深口中的语气却依旧是优雅而又温和的,里面满是看不出丝毫真诚但是足够礼貌的意味,仿佛和人事不省地躺在那里正被调查部工作人员粗暴地拖进直升机里的陆流泽有多么的兄弟情深一样。
旧教堂已经被从内部毁掉了,陆流深合理怀疑,这是刚刚那批调查部冯洛彬手底下的清理者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码……
更何况,陆流深很清楚,今天既然有冯洛彬站在这里拦着,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通过正常渠道进入旧教堂,调查里面的情况了。
陆流深索性见好就收。
他尽量用温柔的语气,彬彬有礼地转向冯洛彬,“我的弟弟就暂时交给调查部照顾了,冯组长。”
冯洛彬嫌弃地捏着刚刚出来的sad-4号的一个角把它从其他工作人员手里接过来,终于懒洋洋地开口:“别这么说,陆先生,医院的手术室外面,还是非常欢迎患者亲属的陪伴与等候的。”
顿了顿,冯洛彬稍稍加重语气,突然露出了一个风度翩翩的笑容,“陆先生,您这样一个疼爱弟弟的兄长,一定会迫切地想要等待这位小陆先生的醒来吧?请你放宽心,我们并不觉得您的陪伴是一种打扰。”
陆流深定定地看了冯洛彬一眼,“那就却之不恭了。”
一行人转而去了医院,等待记忆清除手术的进行。
sad-4号又把消息专门发到了和冯洛彬耳麦单独链接的频道里,随口道:“他肯定怀疑是你让人把旧教堂炸了,你还非得留他在医院干什么?”
冯洛彬总不好当着旁边安静的如同壁画一样的陆流深开口,只能对着光脑给sad-4号发消息,言简意赅的回答了三个字:“恶心他。”
不是喜欢装兄弟情深吗,那就去医院多装一会儿好了。
sad-4号:“……好吧,其实得到这个答案我真的是一点也不意外。”
sad-4号很快便对这边两人的交锋失去了兴致。
它直接调取了医院手术室内部的摄像头,好奇地打量了一眼正一动不动地躺在手术台上的关译心。
此时,她的头顶上方,一台仪器正被人操纵着,缓缓下沉,直至将整个脑部罩住。
忽然间,躺在手术台上的人,身体本能地开始了挣扎,就像是砧板上新鲜的鱼一样,试图弹起来逃离上方锋利的菜刀……
然而
下一秒,手术台上的金属拘束环便直接收紧到了和四肢、躯体全部严丝合缝的地步,将人体死死地固定在那里,没有再留下丝毫的活动空间。
sad-4号移动摄像头,仔细地观察着关译心脸上的表情。
手术灯雪白无影的灯光打下来,明亮的光影将这张本就漂亮的脸洗濯地越发干净,一缕发丝随意的挡在了秀美而清晰的五官上,看得让人恨不能帮她把那不听话的头发整理好。
在刚刚身体本能的挣扎过后,这个年轻女孩脸上的表情,竟然是安然的。
大脑中的记忆被强行切割碎裂、剥离的过程,本应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但却似乎并未给她带来太大的痛苦,那睡颜几近甜美无辜。
sad-4号不由得仔细盯了一会儿。
它清楚地看到了,关译心脑海中的记忆在渐渐被剥离。
这个过程应该是痛苦的,但是,这具身体似乎却丧失了挣扎的本能。
但是想了想,这幅场景似乎也并不荒谬。
毕竟,贫民区出身的人本就更加善于忍受痛苦。
真忍不了的,大概也活不到现在……
·
关译心似乎陷入了一个冗长的梦境。
小学三年级的春季学期终于结束了,九岁的关译心正要和父母一起出门旅行。
等到一家三口提着行李箱从城市中一路奔波,终于到了火车站的站台之后,她从那些看不清面孔的陌生人身边一路穿梭,找到了一个崭新的站台。
站台旁边的车站工作人员,穿着一身看起来很有威慑感的黑色制服,他们的脸上还蒙着黑色的面罩和护目镜,给人的感觉比起乘务员更像是特警。
很快,一列古老的绿皮火车缓缓停靠在了站台旁。
还是小孩子的关译心跟随着拥挤的人群匆匆忙忙地上了车,等她找到自己位于高铁靠窗的f座之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她自己已经变成了十八岁高三毕业时的模样。
同时,在关译心旁边的d号座位上,不知何时上车的陆离也顺势坐了下来。
这个外面是绿皮、里面是高铁的拼接式列车就在这时冷不防的突然启程,关译心这才猛然间发现,和自己一路同行的父母,却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踪迹。
她刚要起身寻找,隔着过道大概还有几米远的对面位置上,宋子尧正远远地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
关译心想要和宋子尧询问,有没有看到自己的父母,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和陆离所在的d座和f座之间,却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没有编号的座位。
顶着三角形脑袋的关一一窝在沾了水的藤编篮子里,身上漂亮的鳞片呈现出一种五彩斑斓的黑色,正精神抖擞地探出头来冲着关译心,吱吱唧唧地边哭边喊“muamua”。
明明只有细细一根长条,但是,关一一却是肺活量和嗓门全都十分惊人。www.
关译心被这只小怪物不停哭喊着叫妈叫得简直整个人都麻了头,一时间甚至忘记了她本来是要去找自己父母的,只能手忙脚乱地把那只大喊大叫十分扰民的关一一从打着蝴蝶结的藤编篮子里拎了出来。
坐在旁边的陆离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拿出来了一盘北极甜虾,然后,直接正盘子都塞进了关一一正哭得吱哇乱叫的嘴里。
那么小一只关一一顿时张开了嘴,露出了一张盘子那么大的血盆大口,“咔擦”一声,连盘子带虾一起吞了下去。
陆离慢条斯理地收回手,侧过头来,在关一一“嘎吱嘎吱”嚼碎白瓷盘的背景音里,笑着小声和关译心说道:“孩子在火车上要吃啥就给了吧,回家再打。”
关译心:“……”
没等关译心开口说话,陆离就又笑着补充了一句道:“毕竟会哭的小孩也是很有统战价值的嘛!”
关译心很想问一句,“你这是专门针对熊孩子说的吗?”
然而画面一转,火车车窗外漆黑的景色,却突然变成了山间景色。
关译心下意识地抬头望过去,便清楚地看到山间一座坟墓前,自己的父母正面朝自己站着,笑眯眯地和自己挥了挥手。
他们两人脸上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凝固,挥手的动作也仿佛机器人一样一顿一顿的僵硬。
关译心猛地起身,直接把正张大嘴咬盘子的关一一给撞飞了出去。
关一一在震惊中发出了惊恐的“吱唧”一声,连带着把旁边座位的陆离也撞得“哎呦”一声。
但是关译心这会儿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窗外山间那座坟墓前的父母身上,根本顾不得别的。
即便如此,关译心根本没有回头,但是她去却依然知道,正吱哇乱叫的关一一顿时把火气撒在了陆离身上,就要追着他又咬又打的。
陆离则是动作极其麻利地从座位上窜了出去。
霎时间,从陆离的身上飞落下来无数张白花花的账单小票以及盖了章
的发票,那些细长的纸片直接把正张嘴咬人的关一一给整个淹没住了,连脑袋都露不出来的那种。
关译心眼睁睁地看着车窗外状态诡异的父母和自己挥着手渐行渐远,他们那扭曲而诡异的笑容在她绝望的视线中渐渐模糊不清,却在遥远的墓碑前,依旧无比温柔地远远凝望着她的方向,如同碑刻般永恒不动。
再下一瞬,这量奇怪的列车便一头撞进了幽深漆黑的隧道。
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关译心几乎无法继续保持意识的清醒,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不知何时,便坠入了绝对安宁寂静的深渊之中,
“妈妈……”
关译心无意识地发出了轻微的呢喃,那是源自于人类脆弱时最本能的一声呼喊。
她努力地想要睁大酸涩的眼睛,看向爸爸妈妈所在的方向,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晰。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很快坠入了黑暗的深渊。
眼前的一切已经全部化作虚无。
在这一片死寂的黑暗和寂静中,时光不知过了多久。
浑身疲惫无力的关译心蜷缩在角落里,当她的耳边再次隐约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动静后,她才缓缓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侧耳去倾听。
小怪物关一一吱吱唧唧的声音忽远忽近的出现,过了一会儿,关译心才隐隐约约辨别出来,那只小怪物似乎也在不停地喊着“muamua”。
关译心完全是下意识地应了声,“嗯……”
应了这一声之后,关译心自己不由得微微一愣。
再然后,她脑海中那喋喋不休的吱吱唧唧的声音,反而就此突然消失了。
就仿佛,之前那些没完没了的声音,都只是她的幻觉一般。
关译心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嗯?”
刚刚那声音是谁在叫她来着?
还是在做梦?
再下一瞬,一个陌生而清冷的女声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你醒了?睁开眼,看看这是几?”
关译心尝试了两次,才终于从极致的困顿中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可能是刚刚苏醒的缘故,她的视线还有些模糊不清,又眨了两下眼睛之后,关译心才终于看清楚,刚刚说话的那个清冷女声,竟是一个穿着白大褂、有着圆圆的眼睛、长了一张可爱娃娃脸的女医生。
关译心愣了一下,看着陌生女医生几乎快要伸到自己脸上的两根手指,不由得迟疑着开口道,“你、你是——”
娃娃脸女医生收回手指,悠闲地双臂抱在胸前,笑眯眯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关译心,“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我姓陈,叫我陈医生就好。”www.
关译心身体有些发软地坐起身来,应了声算是打招呼:“陈医生。”
靠坐在床头之后,关译心缓缓地环顾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到处都是银白色金属的房间,就连她正躺着的病床,都是和地面金属直接连接在一起的。
说实话,若非那位陈医生还站在旁边没走,关译心完全看不出这个除了病床一无所有、看上去极其狭窄而空旷的房间竟然是医院的病房。
她完全没有看到类似于吊瓶架一类的医院必备配件。
真要说起来,关译心更觉得,这里就像是一个全金属打造的根本没装修过的监狱,委婉一点的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后现代极简工业仓库风。
只不过,砖石毛坯烂尾楼换成了全金属板材质,多少有点未来科幻风的味了。
娃娃脸的陈医生一直等关译心打量完四周之后,才伸手指了指自己的手腕处,“你刚刚经历了脑部手术,思维多少会受到一点影响,过几天就好了。”
关译心其实已经隐隐察觉到了,自己的脑海中似乎蒙着一层迷雾,让她的思维不免有些迟钝。
不过,她并不知道脑补手术的事情,也完全没有自己来到医院的印象,她之前明明是在——是在什么地方来着?
关译心微微一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其实连来到医院之前的记忆,也已经想不起来了……
关译心不由得微微蹙眉,转头看向娃娃脸的陈医生,下意识的想要询问自己的情况,“请问——”
然而,正在这时,陈医生也自顾自地开口道:“对了,治疗费用的清单已经发到了你的光脑上,鉴于你账户里的余额不足支付这次手术的费用,医疗系统已经自动为你进行了医疗贷款分期。”
说这话的时候,陈医生的脸上也隐约流露出了几分同情,“和你一起住院的另外那几位,几乎全都是医院的svip客户,只有你在这边,由我负责。”
关译心完全不关心其他人的svip和高级病房。
她现在的脑袋嗡嗡作响,只记住了六个标红加粗的大字在她的脑袋里不停地闪烁:“医疗贷款分期”。
关译心怔愣了一会儿,才回过味来,不禁难以置信地开口道:“你刚刚和我说,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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